第一千八百零七章化石
帖上的每一個字,都顯得那麼的細瘦、挺拔。筆劃舒展遒麗,轉折處可見書者刻保留下來的藏鋒、露鋒、運轉提頓的痕跡,形成橫畫收筆帶鉤,豎畫收筆帶點,撇似匕首,捺如切刀,豎鉤細長而內斂,連筆似飛而乾脆,通幅極具精神的氣質風格。
蔡京便不由得讚歎:“端王妙筆,出二薛、山穀而麗美襲人。如遊絲行空,佳藤掛樹,婀娜多姿。此般天分,令臣等歎為觀止。”
章惇點頭:“金縷之妙,細比毫發,殆與神工鬼能,較奇逞並於秋毫間。”
“與故往肅穆莊嚴、典雅厚重的書風背道而馳,卻一樣能夠翻成優雅瑰麗,成他人所不能。”
“此乃彆出心裁,具體而微,已經卓然成家了。”
趙煦抱著咿咿呀呀的壽寧公主顛著:“你們也彆把他誇上天了,天分固然傑出,不過從詩句看來,學問還不夠精深,十一你尚需努力。”
趙佶將筆放下,躬身道:“皇兄教訓得是。”
幾名大臣就在一邊翻白眼,十一爺的功夫可比陛下你精深太多了,你還好意思要求彆人。
但是作為學究另論,作為帝王,群臣對趙煦卻是異常服氣的。
蘇油對趙煦的教育,從來不是專精於一項,而是注重於麵的龐大和體係的複雜,也就是什麼都懂,但是都不太精通,隻需要達到知道好與壞的程度。
比如書法和詩詞一道,趙煦寫不出好作品,但是卻能夠分辨出好作品和壞作品。
君王不需要創造出好的東西,他隻需要從臣子的建議和創造中,分辨得出好和壞就行了。
這就是諸葛亮所謂的“觀其大略”,也是蘇油對趙煦的培養方向。
而且在培養的過程中,趙煦還能知道自己永遠有所不足,能夠虛懷納諫,尊重知識,不以為自己是“天下一人”,還能夠反過來關愛天下人。
這樣的君主,在曆朝曆代中,已經稱得上“了不起”三個字了。
蔡京卻被端王的鎮紙吸引了目光,待到趙佶擱筆,便將之拿了起來:“這雙鎮紙上的花紋可真奇特。”
鎮紙上是一對怪筍一樣的東西,合在一起從底部看去,卻是一個標準的圓形,打開來,卻是一個鑲嵌在石頭裡的細長圓錐,被從中剖開,再加工成這對鎮紙。
再觀瞧鎮紙側麵,還刻有兩行字,卻是一首小詩:“南岩新婦石,霹靂壓筍出。勺水潤其根,成竹知何日?”
落款部分刻有“庭堅”二字,並存有篆刻“山穀”印章一枚。
劉正夫也湊過頭來:“黃山穀之手筆?”
黃庭堅是趙佶的書法老師,趙佶說道:“這對鎮紙是老師的寶貝,我書體得到老師認可後,他將這對鎮紙送給了我,不過上麵的東西並不是什麼石筍,這個謎團,卻是被蘇製使新進破解的。”
“哦?此為何物?”章惇立刻就來了興趣。
漏勺說道:“據兄長研究,這東西卻是遠古時期的生物,是一種螺,死後沉入泥沙之中,經曆億萬年後,海底的淤泥化作了岩石,將螺殼包含在了其中。滄海桑田,到如今又被今人采掘了出來。”
“是嗎?”章惇將兩枚鎮紙接過來:“如何證明?”
漏勺說道:“因為兄長在遼東發現了很多這樣的東西,除了這種尖螺,還有圓螺,還有各種古怪的蟲子,魚類,它們都被留在了岩層當中。”
椅子推著一輛推車過來:“沈學士在京師大學堂發表的論文裡提到過,‘予奉使河北,遵太行而北,山崖之間,往往銜螺蚌殼及石子如鳥卵者,橫亙石壁如帶。此乃昔之海濱,今東距海已近千裡。所謂大陸者,皆濁泥所湮耳。’
‘堯殛鯀於羽山,舊說在東海中,今乃在平陸。凡大河、漳水、滹沱、涿水、桑乾之類,悉是濁流。今關、陝以西,水平地中,不減百尺,其泥歲東流,皆為大陸之上,此理必然。’”
“最近整理的地方誌裡,潭州方誌也有記載:山之顛有石臥生土中,凡穴地數尺,見青石,即揭去,謂之蓋魚石,自青石之下,色微青或灰白者,重重揭取,兩邊石麵有魚形,類鰍鯽,鱗鬣悉如墨描。
穴深二三丈,複見青石,謂之載魚石。
石之下,即著沙土,就中選擇數尾相隨遊泳,或石紋斑處全然如藻荇,但百十片中,無一、二可觀,大抵石中魚形,反側無序者頗多,間有兩麵如龍形,作蜿蜒勢,鱗鬣爪甲悉備,尤為奇異。
土人多作偽,以生漆點綴成形,但刮取燒之,有魚腥氣,可以辨。”
“隴西誌也有記載:有地名魚龍峽,掘地取石,破而得之,亦多魚形,與湘西所產不異,豈非古之陂澤,魚生其中。因山頹塞,歲久土凝為石,而致然歟?”
“不過我朝幾處地方出產的魚石,多被石家收藏,等閒也見不著。蘇製使在遼東發現的這些,都堪稱精品。”
“他將之稱為‘化石’,此次送了上千件過來,其中還有一具上古神龍的骨架。”
“黃學士這對鎮紙上的生物,在此次大發現裡,製使也找到了很多,與其它生物壓在同一石層,故而推斷這也是當時的一種水生螺類。”
“這些是官家命從京師大學堂檢點出的次一級化石,作為此次中秋之會賞賜之用。”
推車上的化石都是經過精細打磨,還特意上了紅木邊框,底座,可以作為桌屏陳設在書案之上,變成文人雅玩之物。
章惇大喜,先拱手對趙煦施禮,然後伸手就霸占了一塊具有三種生物形態的桌屏:“臣謝過陛下,這東西可太稀罕了,萬古滄海化作桑田的明證啊。”
蔡京臉皮薄一些,轉眼就錯失了最漂亮的一塊,也趕緊伸手:“謝過官家賞賜,今日菊花滿地,臣便選這塊螺如菊花的吧。”
沈括是對這玩意兒興趣最大的,不過卻不伸手:“臣想跟陛下告幾日假,去京師大學堂看看那具海龍骨架。”
趙煦笑道:“這個我準不了,要去隻能等休沐之日。”
說完又道:“不過三位近日改革工部、三司、海軍,功勳卓著,也多辛苦,朕另有賞賜,不在今日這些化石裡邊。”
“今日這些,老規矩,得用詩詞來換。蘇舍人已經將宴席安排好了,這便開宴吧。”
觀星台的另一側支起了帳幕,那邊是皇後在招待誥命們。
趙佖是盲人,因此沒有什麼忌諱,早被女眷們拉到了那邊,演奏起了樂器。
趙佶也摸出了一根長笛,不過造型非常的奇特,卻是一支打磨得光可見人的不鏽鋼管,上麵有不少的按鍵,配合著趙佖的鋼琴聲湊到唇邊一吹,悠揚的笛聲在觀星台上響起,頓時讓群臣心中一清。
端王輕佻歸輕佻,這等藝術天份卻是世間罕有,他手裡的這玩意兒,怕不又是錢多燒出來的。
群臣詩興大發,紛紛下手,贏取精美的化石桌屏。
之後歡宴閒聊,話題自然就離不開遼東局勢。
趙煦端著酒杯:“說來說去,都是利益。遼東自治,對北朝文妃和晉王,對王經和南院諸臣,對我大宋,都是最好的選擇。”
蔡京舉酒勸自己陛下飲:“錦州之戰,蘇製使一舉俘虜耶律馬哥兩萬精銳,徹底震懾了南北雙方。”
“如今北麵蕭奉先入上京拱衛,南麵北朝魏王和皇太叔不得不收縮兵力。東京道留守馬人望乃遼國重臣,和錦州知州馬彬又是父子,如果馬人望投向東京,那遼國就將隔絕為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