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三十四章入場
汴京城,舉試考場外,無數學子正在等待入場。
王彥弼和漏勺、椅子也在隊列裡,還有才從杭州趕來的蘇過,王晦還在給四人交代考場注意事項。
其實王彥弼在大名府拿到舉試名額,再入京赴明年的進士試也是沒問題的,以他的身份,誰也不會跟他較真這個。
但是王晦不同意,汴京舉人試有不是什麼難關,這麼做完全沒有必要,以兩位小公子如今的水平,實在是沒啥好計較的,不能留下任何瑕疵。
而且我也會隨同公子一起入京,等到舉人試後,還能夠趁接下來的幾個月空閒,再給兩位小公子鞏固鞏固,爭取在進士試上取得好成績。
蘇油當然巴不得,特意安排了小火輪,名為送童貫,實則是送王彥弼和輔導老師。
王晦到了汴京城才知曉,司徒的經濟之能,果真是天下無雙。
這尼瑪哪裡是買一送一?這特麼是要老夫買一送二!
如今看架勢,還要加一個蘇過!
李格非遠遠地坐在馬車裡,神情比自己當年科舉還要不堪,身側坐著一個小妹崽,正掀開車簾朝學子的隊伍裡觀瞧。
李格非是王拱辰的長女婿,所以要說起蘇王兩家的關係,那可真是有些讓人啼笑皆非了。
王拱辰原名王拱壽,十九歲中得狀元,曾在金殿辭名,讓仁宗另委一人,因為進士的試題,他不久前剛好做過。
仁宗大喜,說此前做過考題,那是因為你勤奮,況且文章做得的確漂亮。
你現在又能直承,這份誠實比才華更加可貴。
因此仍舊定為狀元,且認為拱壽二字非狀元格局,親自給他改名叫拱辰。
慶曆二年,遼使者兩次來宋提出領土要求,王拱辰博聞強記,列舉事實據理力爭,直斥其非,使遼國未敢輕舉妄動。
仁宗道:“非拱辰深練故實,殆難答也。”
遷禦史中丞後,王拱辰乾了件大事兒,進言罷了宰相夏竦。
有人用鑄佛像名義迷惑眾人,京都之人趨之若鶩,王拱辰奏陳此舉動搖軍心,易引起民怨,仁宗遂下令禁止鑄像。
仁宗在邇英閣供置《太玄經》,沉迷占卜,王拱辰勸仁宗應垂意《六經》,旁采史策。
不過在彈劾夏竦的過程中,王拱辰同時彈劾了騰宗諒。
範仲淹替騰宗諒鳴不平,為此寫下名篇《嶽陽樓記》,兩人就此結下芥蒂。
後因反對慶曆新政,王拱辰借故劾逐王益柔、蘇舜欽以及範仲淹,從此才為公議所薄。
其實哪怕是這件事情,也不能說王拱辰全錯,王益柔的《傲歌》裡有“醉臥北極遣帝扶,周公孔子驅為奴”的句子,想想龍昌期,僅僅說周公不當都那下場,王益柔、蘇舜欽之輩,實在是活該。
王拱辰的問題,在於利用此案牽扯到了範仲淹,“一網打儘”的典故,讓他一輩子都洗不白。
歐陽修和王拱辰是連襟,兩人同是資政殿學士薛奎女婿,也因為此事,兩人徹底決裂。
還是那句話,出來混始終是要還的,王拱辰在台諫玩得風生水起,可是當他成了宰相之後,自己又被台諫玩得風生水起。
追著他咬的不是彆人,正是蘇油的半拉老師——趙抃趙鐵麵。
趙老頭認死了王拱辰是奸臣,而且很早,在王拱辰出使契丹那件事上,就已經認死了王拱辰是奸臣。
王拱辰早年出使契丹,見遼主混同江,遼主設宴垂釣,每得魚,必酌拱辰酒,親鼓琵琶以侑飲。
還對自己的宰相說:“此南朝少年狀元也,入翰林十五年,故吾厚待之。”
使還,當時還是禦史的趙抃立即彈劾其輒當非正之禮,理由是“異時北使援此以請,將何辭拒之?”
到後來湖南轉運判官李章、知潭州任顓,因一個商人死在治內,倆人起了貪念,將商人的貨物珍珠拿去販賣,事敗,具獄上,王拱辰判了倆官,卻將珍珠收繳,送入掖庭。
於是又遭到趙抃彈劾,說他敗壞製度,辦案不公,諂媚君上,勾結溫成。
大宋經濟困難,王拱辰企圖在河北開鹽榷,然後蘇油的另外半個老師出馬了,將老王按在地上痛打。
張方平以自己的人形計算機的記憶力,翻出法典和曆朝敕令,痛斥王拱辰為奸臣——河北老百姓早交了鹽錢,為何還要交榷費?!
仁宗想給王拱辰升職為宣徽北院使,趙抃上書堅決反對:“宣徽之職,本以待勳勞者,唯前執政及節度使得為之,拱辰安得汙此選?”
最後連宋仁宗都扛不住趙老頭的猛烈炮火,隻好讓王拱辰以端明殿學士知永興軍。
從這些關係上論,按道理王拱辰和蘇家,應當冰炭不同爐才對,然而恰恰相反。
王安石參知政事,王拱辰堅決反對新法,與同樣反對新法的蘇洵,卻成了好朋友。
不但和蘇洵關係好,王拱辰和政敵連襟歐陽修一樣,對二蘇也頗為欣賞。
蘇洵去世,王拱辰還特意寫下一首挽詩。
氣得岷峨秀,才推賈馬優。
未承宣室問,空有茂陵求。
玩易窮三聖,論書正九疇。
欲知歆向學,二子繼弓裘。
那個時候,蘇油才剛剛冒泡,蘇軾、蘇轍,壓根都沒有發跡。
元豐初,王拱辰再判大名,三路籍民為保甲,禁令苛急,往往去為盜,郡縣不敢以聞。
王拱辰抗章言害:“非止困其財力,奪其農時,是以法驅之,使陷於罪罟也。浸淫為大盜,其兆已見。縱未能儘罷,願財損下戶以紓之。”
王安石指王拱辰為沮法,王拱辰毫不畏懼:“此老臣所以報國也。”依舊上章不已。
蘇油在陝西路一邊對王安石陽奉陰違,一邊上章也密奏利害,趙頊終於醒悟,於是第五等戶得免保甲。
兩人一東一西,老張老趙的親傳弟子,卻又和老張老趙的目中奸邪,密切配合了一把。
在河北的時候,王拱辰還著力庇護過被王安石打壓的蘇轍,將之召至幕府保護起來。
不但二蘇,王拱辰和保守派裡的邵雍也友情深篤,和蘇油的徒弟晁補之可稱忘年之交。
王拱辰幾年前去世,蘇轍為王拱辰寫了三首挽詩,其一曰:
謫墮神仙侶,飛翔鸞鳳姿。
舊逢黃石老,陰許赤鬆期。
曆曆僧伽記,申申鄧傅詞。
翻然歸海嶠,無複世人知。
蘇油其實也比較讚同蘇轍,王拱辰一生至少該是六四開,世人目為奸臣一無是處,卻又是非黑即白,忽視了人的複雜性。
到如今,王拱辰的女婿李格非,又得到了大蘇的欣賞;而李格非自己,又成了蘇油家二娃的老師。
看自家女兒這樣子李格非就頭疼,搞不好,蘇家二少爺還會成為自己的女婿。
所以說,大宋士大夫家族間的種種瓜葛,理論起來真是一團亂麻,堪稱敵我難分,忠奸莫辯。
後人胡亂貼標簽,以為冰炭不同爐,卻又是把複雜問題想象得過於簡單化了。
就聽李格非對身側小妹崽抱怨道:“我說不來不來你非要來,來了又遠遠地看著,這又有啥好看的嘛?搞得我都跟著緊張……”
小妹崽頭都不回:“漏勺哥哥和椅子哥哥的才學又非爹爹當年可比,這一年還得名師教導,又得我相助,不會有問題的。”
這麼評價老爹真的好嗎?李格非無奈說道:“看看就走吧,不然被彆人看到,又該閒言碎語了。”
“我又沒讓爹爹來,是爹爹硬要跟來的,車還是我雇的呢。”
這女兒越來越不好聊天了,自打那便宜徒弟進門,小女孩就得了倚仗,給漏勺寵得無法無天。
給漏勺帶著去了幾次大相國寺,可貞堂,女兒就整個變了個人。
格局眼界大開固然是大好事,可兩人加上陳梧,一起組成了“撿漏三人組”算怎麼回事?
而且品鑒極精,不時就撿些好東西回來。
一開始李格非都不在意,以為是漏勺掏錢買的,因為蘇家從來不差錢。
他是真沒想到,卻是自家女兒掏錢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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