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三十九章翰苑群英
這一界科舉克姓李的,在座除了李廌、李儇,其餘的竟然全都取中,成了新科進士老爺。
不過還沒殿試,殿試得等到明年三月。
章援拿了個第一,現在就是領袖,端起酒杯跟張玨敬酒:“我就說蘇內翰是坦蕩人,必不會計較,怎樣?恭喜世叔得中了。”
張玨趕緊還禮:“慚愧,還是賢侄兄弟家學淵源,章家人科舉,便如我等喝酒拈菜一般,不得不服。”
喝過之後,張玨又跟陳師道敬酒:“在座的都是少年高名,就我與陳兄可謂是蹉跎半生,我們倆得來一杯。”
陳師道是蘇軾的門人,大蘇等人都讚過他的詩詞文章,但是一直沒有考中過。
陳師道的家境比李廌還差,蘇軾先找張方平照顧,後來又安排在徐州學宮當教諭,算是混碗飯吃。
皇家慈善小學開立之後,待遇很好,蘇軾又跑去拜托張敦禮,張敦禮也是久聞陳師道之名,安排個語文班主任簡單得很。
好巧教的是扁罐那班,蘇油回京之後玩送孩子上學那一套,見到了陳師道,跟他說其實你的學問已經足夠了,最好各地走走交交朋友,開廣一下自己的閱曆,不要老是窩在學校裡。
於是陳師道帶了一屆,拿夠了盤纏,便開始遊曆天下,杭州河北陝西都去了,最遠還跑到了敦煌。
這次回來果然就不一樣了,文章做得不錯,取中第七。
聽陳師道一說,張玨不由得笑道:“那我比仁兄名次高點是有道理的,就算你去過敦煌,跑得也沒我遠。”
章持對哥哥也不太服氣:“現在的名次都不做算的,殿試才是真正定高下的時候。”
說起這個大家也都說是。
張玨又敬李廌、李儇:“這屆試題的確難,二位萬莫氣餒,氣餒的時候,就想想我跟陳兄。”
眾人都是大笑,李廌、李儇強笑著喝了,文潛開口:“力夫的文章我不太了解,但是方叔這次失手,可還真是匪夷所思。”
方叔就是李廌,大蘇心愛的弟子,手把手教出來,結果老師出題學生竟然落榜,的確是不可思議。
李廌隻好長歎一聲:“都是命數,卻也無法可講。”
張玨也搖頭:“本來力夫這次也該取中的,可惜不該自作聰明,可惜了的……”
說起來這又是此次科舉的一個大瓜,很多人自作聰明,結果全栽倒在了上頭。
蘇東坡出的經義題中,《書》的一題是“而難任人,蠻夷率服。”
這道題翻譯出標準答案就算過關,本來是道送分題。
結果這道題直接刷掉了三分之一的舉子,甚至讓大蘇對於大宋的教育水平都產生了懷疑。
因為這道題中的“難”是多音字,曾經有過兩種解釋。
一種是公認的解釋,讀四聲,刁難的難,任人就是小人佞人,答案是“驅除了小人,則蠻夷率服。”
一種很生僻,是讀二聲,困難的難,任人就是任命賢才,答案是“任命合適的人才很難,但隻要做到了,則蠻夷率服。”
《新經》的注解中關於這段,取的是四聲,也是如今比較公認的解釋,因此這道題需要第一種答案。
然而很多舉子過度解讀了這道題,認為大蘇和王安石是死對頭,他是故意出這道題的,目的就是整那些堅持用王安石《新經》注解的士子,因此故意選擇了第二種“非標準”答案。
然而這些人都想多了,大蘇壓根就沒有讀過《新經》的注解,而他自己也曾作過一篇《忠信昭而四夷服論》,引申過這一句話,其中“難”字取意,和《新經》注解,根本就是相同的。
因此當大蘇開始判卷的時候,看到這麼多將“難”字取二聲的試卷都給氣壞了:“現在的士子到底怎麼回事兒?都是怎麼讀書的!連這個字都搞不清楚了嗎?!”
將那些試卷統統刷落。
好死不死,李儇就是其中過度解讀的一位。
也算是性格決定命運,李儇本來是三家人當中最聰明的一個,但是也是最不相信蘇家人人品的一個,結果就是因為這個不相信,讓他成個落第的那一個。
說起科考中的神奇事,劉燾說道:“不過今年也有文星高照之人,那個寧都孫勰,你們有誰認識嗎?”
大家都在搖頭。
劉燾說道:“此子可謂氣運衝天,被夫子從黜落試卷當中撿拔出來,置之第五。”
章援八卦之心熊熊燃燒:“如今士子當中紛紛傳說,這孫勰是內翰的私生子,當年夫子烏台詩案後降職通判,養不起一大家人,遣散仆妾,其中一名小妾懷了孩子……”
文潛不由得啼笑皆非:“這是哪門子胡說八道?夫子在四通有股份,就算降職通判,也不差錢支使。遣散了些當地的仆人姬妾是真的,但是也沒窮到這份上。”
陳師道也笑道:“世人見夫子在黃州躬耕壟畝,便做出臆測,殊不知夫子躬耕乃是自省,求的是心安,不是節費。”
很多事情不到那一層了解不到,比如蘇油捐出四通財富,分割四通財產,很多人壓根都不知道。
而京師大學堂,在普羅大眾的眼裡,是皇家慈善基金撥款修建的,蘇油就隻是因為學識,被指派為第一任校長而已。
張玨說道:“今年有些冷,接下來各位有何打算?是繼續攻讀,還是遊賞汴京?”
眾人都說當然是攻讀文章,都走到這一步了,當然要爭取進前十,那就是朝官,以後有的是機會欣賞汴京。
張玨笑道:“既然如此,那乾脆就去愚兄的莊子上,我們三家最近在中牟附近置辦了三處農莊,環境倒是清幽忘塵,離大學堂也近,無論是借書求教,還是研習揣摩,都頗為方便。”
“京中居大不易,那邊果蔬魚肉價錢都便宜,還新鮮,冬日裡還燒煤,這麼樣?”
這下有不少人動心了,除了章援章持在汴京有住宅,隻說一定去拜望之外,其餘人都說好,紛紛對著張玨浮白,表示感謝。
……
水西碼頭,另一群人也在圍著火鍋聚會,不過都是朱綠加身,金銀圍帶,標誌著他們的身份,都是朝廷命官。
一個比大蘇還要肥大的翰林端著酒盞大呼:“這回可好,翰苑到底是清淨了。”
一個模樣滑稽的老頭就笑:“屠案要關張?”
肥胖翰林嚷道:“啊,忘了還有你這可惡老頭!”
這一幫子基本都是翰林清貴,要不就是中書舍人,胖大漢子叫顧臨,姿狀雄偉,看上去就是一介武夫,小時候在同窗間得了個小名叫“顧屠”,但是偏偏是文章錦繡,翰苑文才。
蘇軾還作詩調笑人家:“我友顧子敦,軀膽兩俊偉。便便十圍腹,不但貯書史。”
詩很長,裡邊還有:“磨刀向豬羊,釃酒會鄰裡。歸來如一夢,豐頰愈茂美。”
一日顧臨在翰林院趴桌上睡覺,醒來發現桌子邊上多了四個小字:“顧屠戶案。”氣得大喊:“子瞻!肯定又是你!”
而邊上那個調笑他的人叫劉奉世,才從敦煌修完《說苑考叢》、《十三經考異》回來,也是個東方朔般的人物,整個翰林院中,隻有他能和蘇軾鬥個旗鼓相當。
一名神色莊重,年紀稍輕的翰林說道:“此番是非,到底還是子瞻所起,好在子瞻家境殷實,八十斤銅要落到我頭上,可真是罰不起,隻好去開封府請獄了。”
“可彆!”一名氣質華美的中年官員一擺手:“少給我開封府添麻煩!好不容易才清空了兩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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