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零八章太後與皇後
家梁急道:“可國棟年輕,拙荊計短,皆非進取之人,西路無臣主事,指望他們攻擊應理關,那是斷無可能。”
“一旦蘇烈和包順識破他們,掉頭從黃河北岸直攻興慶府,大相卻如何應對?”
梁乙埋說道:“太後正在組織生丁和麻魁,興慶府尚有乙逋、嵬名阿吳和仁多保忠三部十萬守軍,城池堅固,上下一心,無懼一支偏師。”
嵬名景思咳嗽了一聲:“或者,命積石軍從休屠澤入白馬強鎮軍司?以為興慶府後路?”
“這樣也算是靠近京師,做到有備無患,進退有據。”
“那也是一千五百裡,現在命信使趕緊出發,大軍抵達白馬強鎮軍司,也需要一個月。再不決斷,可就真來不及了。”
家梁說道:“臣在西路還置辦了大量的軍器,光鐵鷂子步騎具裝,便尚存三千領,要是國棟輕敗,這些東西落入蘇烈之手,可是彌天大患啊!”
梁乙埋這下終於動搖了:“既然如此,便請家先生遣使相召,積石軍攜圖乾部和野利部眾,從穀水入休屠澤,然後在白馬強鎮軍司等候命令,守護興慶府到漠北的通道。”
……
興慶府,觀慶寺。
觀慶是觀慶那沃的簡稱,翻譯成漢語,應該叫大威德明王,畏怖金剛,死亡的征服者。
教義當中,大威德金剛乃是西方蓮華部無量壽佛的忿怒相,威德極大,能解一切眾生的煩惱繁縛。
紅衣大和尚吉多堅讚,老態龍鐘地坐在地毯上,陪奉著梁太後吟誦經文。
來到西夏二十多年,大和尚已經成了佛國行走在世間的代言人,在夏國有著廣大的信眾和崇高的威望。
他還記得當年在二林部裡遇到的那個小孩子,告訴他這裡的人們需要精神上的寄托和解救,希望他到這裡來傳播佛國的榮光。
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大宋的密諜,他一直是在虔誠地履行佛祖交給自己的使命,給夏國百姓帶去那麼一點點心靈上的慰藉。
那個小孩,漸漸成長成了大宋最有權勢的大臣,二十年來,兩人也曾經通過商隊的秘密渠道,有過一些往來,但是那個孩子除了恭敬地給他問好請安,從來沒有對他有過任何非分的要求。
就連大和尚都感到很驚奇,最後問他自己需要做什麼嗎?
而那孩子的回信是——大師是行走在人間世的活佛,宅心仁善。而夏人,不過是從華夏族群中出走,然後迷了路的孩子。
相信到了該選擇的時候,活佛會做出對自己孩子最有利的選擇。
這孩子總是充滿智慧,總是有那麼大氣的格局,隻有自己這種自他幼小時就與之相識的人,才知道世間真有生而知之者,世間真有益西威舍。
自打宋夏戰起,太後來觀慶寺的次數就越來越多了。
“當——”誦經結束,吉多堅讚敲響了銅磬,輕聲說道:“太後最近心緒似乎有些雜亂,帶著這樣的心情禮佛,卻是不如等平心靜氣之後再來。”
梁太後合什行禮:“大師莫怪,前來求佛,正是為了求得平心靜氣。”
吉多堅讚低眉順目:“諸妄不思,諸妄不作,自然平心靜氣。”
一邊的梁皇後有些不服氣:“那彆人欺負上門來,也任由他們欺負嗎?”
吉多堅讚還是那副平靜的樣子:“佛祖讓太後和皇後尊享大權,是為了在世間行更大的善,後世也能享更大的福報。”
“何謂更大的善?那就是讓更多的人能夠平安喜樂,心有福田。”
“如果沒有做到這一點,本就是錯;如果能讓彆人以此為理由來‘欺負’,那就更是大錯了。”
“曲野河南地,一直是後族的俸田,我曾經一再和太後說過,不要對那些孩子們太苛刻。”
“最好的辦法,就是將那裡的土地賜予他們,讓他們快樂地為自己生活,然後將賦稅收歸國家,這樣會給後族帶來最多的支持者。”
“現在同樣的事情,卻被後族的反對者們做了去,所以那些孩子的心,便倒向了他們。”
“這本不是他們的錯,這本來也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梁皇後說道:“他們本來就是大夏征伐各地得到的戰俘!不殺他們,讓他們有口飯吃,便已經是恩德!”
吉多堅讚口宣了一聲佛號:“若是如此認為,那皇後今後可以不用來了。”
“在佛祖眼裡,眾生都是平等的,皇後是人,農奴們同樣是人。”
“前世造就的福報不一,才有了今世的差異,但是今世裡的每一個人,卻都有權利好好活著,為自己的來世努力修行。”
梁皇後大怒:“我們在曲野河南為你們建廟!宋人卻在曲野河南大拆!你不但不為我們說好話,卻還要侮辱於我?”
吉多堅讚平靜地看著梁皇後:“佛祖不在廟裡,佛祖從來都隻在人心之中。佛祖要的,也從來都不是大殿金身,而是眾生心靈的自由祥和。”
“現在宋人將他們拆了,民眾還為之歡呼雀躍,就足以說明那些寺廟,不是佛祖的殿堂,而是人心的枷鎖。”
“修建曲野河南的那些廟宇,我一直就持反對的態度,也早就與太後和皇後說過,佛法,不該淪為統治民眾的工具。”
“上位者應該做的,是利用前身的福報,行今世更大的善,保持心靈的純潔,不被世俗誘惑沾染,讓前身的福報繼續積累到來世,如此下去,便可以走到佛祖座前。而不是修建那些無用的廟宇,洞窟。”
“稀罕!”梁皇後氣憤地一甩衣袖,大步走了出去。
梁太後合什道:“侄女兒少不更事,大師莫要怪罪,她近日忙於整頓軍務,尚不熟練,加上大軍連敗與興慶府裡各種流言蜚語,心中鬱悶,才衝突了大師。”
“我怎麼會怪?”吉多堅讚慈祥地搖頭:“眾生皆苦,哪怕貴為一國皇後,都莫能例外,我能理解這孩子。”
“不過有人曾經說過,讓一個種族,一個國家陷入水深火熱的,往往正是那些想讓它更加美好的人的努力。”
梁太後倏然而驚:“這話是誰說的?此人有大眼界,為何從未聽國師舉薦過?”
吉多堅讚搖了搖頭,合什道:“就是你在黃河那邊的對手,益西威舍。這是當年他剛過完九歲生日,送彆去大雪山修行的大巫之後,回來說的第一句話。”
梁太後眼中,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太後,和尚從祖地來到夏國,已經二十年,這裡就是和尚的第二個故鄉,我很愛這裡,所以和尚覺得,有義務給你們提一個醒。”
“和尚不懂軍政,所以這些話也不當事兒,聽不聽,都在太後和皇後。”
“但是讓太後獲得片刻的心神寧靜,和尚自問還是有能耐做到的,還請太後安坐,聽和尚與你吟誦一段經文吧……”
從觀慶寺出來,梁皇後還扭頭看著寺內高高的磚塔,恨恨地道:“這個死和尚,姑姑也忒給他好臉色了!”
梁太後斥道:“不得無禮!吉多大師佛法高妙,有他在,諸多部落就心向興慶府。每年從千裡之外趕來摩頂聽經的大小頭領有多少,你不知道?”
梁皇後這才恨恨地閉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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