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零六章巧諫
蘇家的教育方法讓趙頊羨慕得流口水,大蘇,小蘇,蘇油,蘇小妹,土地廟七子,再到這一輩兒的扁罐,王彥弼,都很不錯。
自家妹妹在財用上對夫家很周全,王詵回來以後,夫妻倆還維持這表麵上的和睦,駙馬府的用度,妹妹給王詵的也不減少。
不過唯獨在孩子上看得緊,在教育上,那個忘恩負義的爹根本沒有插手的機會,舒國長公主就認準了蘇家。
而且從王彥弼的狀態來看,自打進了蘇門,這孩子一天一個樣。
從之前戰戰兢兢,內向自閉的性格,到現在神采飛揚昂首挺胸的自信,就跟換了個人似的,趙頊也打心眼裡認為妹妹是給王彥弼找對了老師。
蘇油趕緊躬身:“臣不敢,臣定然儘心儘力,臣見過小公爺。”
彆看還是個小奶娃,人家現在是檢校太尉、天平軍節度使,均國公。
趙頊皺著眉:“安排在這裡見麵,就是想著不要朝堂上那些禮節,你是他老師,該他拜你才對,擁兒?”
小趙用掙脫乳娘的懷抱,搖搖晃晃地走到蘇油跟前,做了個禮,奶聲奶氣地說道:“學生趙傭,見過師長。”
“哎喲國公爺真是太可愛了……”蘇油習慣性地蹲下身子就想伸手抱,蘇頌在後邊一聲輕咳,才打住了他。
蘇油訕訕地收回手,又哄了趙傭兩句,說道:“外邊冷,回帳幕裡去吧,對了,這個送給小公爺玩……”
說完從身上接下一個黃銅的小鯉魚:“拿去吧。”
趙傭看了自家爹一眼,見趙頊點頭,方才歡喜地拿了。
小鯉魚是用精巧的甲片串成的,輕輕一晃,小鯉魚就能像真魚遊動一樣晃動頭尾魚鰭,小趙傭雖然生長在深宮,但何曾見過這樣好玩的東西,開心的咯咯直笑。
趙頊揮手讓乳娘抱著趙傭進去了,對蘇油問道:“我家孩子資質如何?”
蘇油說道:“相處太短,不過看小公爺剛剛玩耍金魚,聰明不說,神情專注長性,稍加培養,一定可以成為堅韌明睿之人。”
“不過現在小公爺年紀還小,先玩幾年遊戲,在遊戲中增長一些學問就夠了。”
趙頊就想到了在蘇油家裡看到的扁罐的那些畫冊:“你家扁罐那些畫冊,用不上了吧?不如……”
蘇油說道:“那哪裡成,都被扁罐畫得花裡胡哨了,臣給小公爺準備一套新的。”
趙頊這才滿意:“扁罐,彥弼,你們的那個陽燧呢?”
倆小的早就等著這一刻了,扁罐興奮地說道:“陛下,各位長輩,請跟我們來。”
觀象台的一腳,擺放著一台嶄新的金屬儀器,是一個兩米見方的正方形金屬板。
金屬板的中間,有一個凹下去的弧麵。
儀器的正麵沒有什麼看頭,隻在邊緣四方角落,鑄造了四隻神獸的獸頭,寓意為“守護四方”。
中間下凹部分,就是一個金屬鏡麵,用的銅錫合金,不過打磨工藝到了極致,完全可以媲美如今尚有些人家還在使用的金屬鏡麵。
鏡麵中心是一根粗壯的鋼管,靠近尖端的部分是一個弧形的台鉗,台鉗上包裹著石棉隔熱套。
背部的花紋就相當精美了,雕鏤著日、月、五星、地球構成的太陽係,周圍是二十八宿,星宿的外邊,是火焰紋和各種神奇瑞獸。
這東西的總體設計是扁罐和王彥弼完成的,架不住倆孩子麵子大,托張敦禮繪製了圖稿,然後又托石富負責澆鑄加工,最後搞出來的,竟然是一件巧奪天工震撼人心的藝術品。
大陽燧固定在巨大的石頭基座上,非常的穩固,鐵架上還安放了齒輪和搖柄,就跟窺天鏡的控製裝置一樣,可以調整方向和俯仰角。
一群大人笑眯眯地圍著陽燧,看著扁罐和王彥弼操作。
王彥弼用經緯儀觀測了太陽的方向和角度,然後報出了數字,扁罐開始搖動兩個搖柄,陽燧無聲而緩慢地開始了方向和仰角的變化。
等到角度定位完成,倆娃又從邊上一個小房間裡捧出一個大壇子和一個黑色的水壺,扁罐得意地說道:“這是我們這個月收集的雨水,可是沒有沾到過地麵的喲……”
蘇油沒好氣:“還在妄想呢……趕緊的!”
倒是趙頊樂嗬嗬地說道:“也罷,今天啊,我們大家來給扁罐和彥弼做實驗品。”
倆孩子將無根水倒入茶壺,然後將茶壺固定在陽燧焦點的台鉗上。
台鉗設計得非常巧妙,茶壺固定上去之後,依靠重力,自動就調整成了底麵與地平行。
這回趙頊看清楚了,壺底出現了一個明亮的光斑。
隔壁帷幕之中,已經響起了詢問的聲音,那是向皇後和朱嬪在向小妹詢問原理。
趙頊說道:“這就是將日光聚集於焦點,產生熱量的原理,對吧?”
蘇油躬身道:“是,天地間的能量,都是來自於太陽。日光照在大地之上,水汽蒸騰到高空凝聚,就成了雲;空氣從低溫處向高溫處流動,就成了風;雲氣化為雨水降落到地麵上,就形成了水流;地上的植物得到滋養,在陽光下可以生長,而它們的各個部分,又哺育世上的各種動物。”
“植物和微生物,埋到地下經過億萬年的變化,就變成了煤和石油;人們每日裡砍柴燒炭,就是從植物裡邊獲取其囤積的能量;我們每天的飲食,其實也是從中吸取養分和能量。”
“這就是天地之間能量的變化存儲轉移之道。一切的源頭,其實都是日光。現在彥弼他們在做的,其實就是對日光中所蘊含的能量,做一個最直接簡單的觀察實驗而已。”
趙頊點頭:“理工之學透察天地,當真可觀啊……”
蘇油趁機說道:“但是理工之學也揭露了一個或者說不太令人開心的秘密,到現在為止,我們能夠發現的,能直接從自然界吸收能量的,隻有植物。”
“臣在想,古代的神仙,也不可能脫離這條規律。”
“因此他們或許隻有兩條路可走。一條就是變成植物那樣,以六識感知為代價,變成植物,可得長生。或者褪去依賴營養攝入的軀殼,僅以精神本體存在,與天地同壽。”
趙頊白了蘇油一眼:“明潤你不用這般巧諫,秦皇漢武那般求取長生,朕是不會做的。”
用到“朕”字,就表示趙頊收納了此諫,蘇油趕緊躬身:“陛下聖明,不以臣飾說欺妄,臣感激莫名。”
趙頊笑道:“正言諫諍,本就是官員扶佐君上的職責,明潤不用這般做派,要是讓王安禮得知,隻怕是又要上章了。”
說完又歎氣:“我也不是拒諫之君,有道理好好講就是,講明白了,我又豈有不納之理?何必每次都用那種……指點批評,嗯,拿明潤的話說,恨鐵不成鋼的語氣,你說是吧?”
蘇油搖頭:“這我就又得諫一諫陛下了,臣子們各自有各自的性格,陛下也不是小孩子。”
“隻有小孩子才喜歡聽表揚,不喜歡聽批評。因此對他們,鼓勵式教育是應該的。”
“可陛下乃天下之主,就必須要兼收並蓄,不必在意奏章裡邊的措辭,而是留意它們的實質內容,是否對治政有所裨益才是。”
趙頊感慨道:“寬宏雅度,明潤可比呂文穆、富韓公,真正的宰執肚量。”
想了一下又說道:“這方麵,我自問不如明潤,你以後要多提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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