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七十七章定音
蘇油在奏章裡邊還提到,銅山西崩、洛鐘東應,其實就是一個共振問題。
這個現象華夏古人很早以前就發現了,《莊子》裡就提到過:“為之調瑟,廢於一堂,廢於一室。鼓宮宮動,鼓角角動。音律同矣。夫改調一弦,於五音無當也,鼓之,二十五弦皆動。”
晉代有人蓄銅澡盤,晨夕恒鳴如人叩。乃問張華,張華告訴他:“此盤與洛陽鐘宮商相諧,宮中朝暮撞鐘,故聲相應。可錯令輕,則韻乖,鳴自止也。”如其言,後不複鳴。
沈括的試驗就更加清晰明了:先將琴或瑟的各弦按平常演奏需要調好,然後剪一些小小的紙人粘在各弦上。當你彈動不夾紙人的某一弦線時,凡是與它共振或者諧振的弦線,其紙人就發生跳躍顫動。
綠箬還進一步發現,凡是發生諧振的弦線,都在音高相同或者相差八度時的弦上。
這就進一步夯實了十二平均律的和弦說,同時也證明了十二平均律實現自由升轉調的必然可行性。
這些東西,都在《律呂清要》講述得非常清楚,士大夫家家都有琴瑟,要證明起來也是非常簡單。
六月丙辰,詔書下達:“黃鐘,大呂,清不可太高,重不可太下,使八音協諧,歌者從容而能永其言,乃中和之謂也。”
“周樂古器重現,時人新律允合,是乃天人相合,古今一契。”
“太常律呂不諧,而學士大夫置而不講,考擊奏作,委之不文,如之何不使雅、鄭之雜也!”
“召設議樂局,審調太常鐘,依典禮用十二律還宮均法,令上下曉知,則鄭聲無由亂雅矣。”
“就太常鐘磬王樸、李照、胡瑗所作,及石磬材不少,擇其可用者繕之,其不可修者彆製。”
“考成新樂,以驗議者之術。”
綠箬和王從之因在律呂上的獨到見解和著述,讓大宋的音樂理論水平發生了質的飛躍,都得到了趙頊獎賞。
王從之主中太一宮,賜紫服,金帶。
綠箬被大宋朝廷冊封為思濛鄉君。
出身卑微,卻靠自己在樂理上的學識和修養,活生生掙得了一份誥命!綠箬,成了大宋女性裡邊新的傳奇。
其實趙頊現在已經不差錢了,更不差銅不差石材,但是蘇油的建議還是縫縫補補又三年。
標準音叉就在那裡擺著,將編鐘銼一銼,石磬修一修,就能得到標準音。
剩下實在沒有的再單獨補足,這樣的花費不大。
關鍵是,秋禮,冬日大朝會,都趕得上。
這將是大宋第一套能夠實現自由升降轉調的禮樂,不少大臣如楊傑,王存,在這一點上還提出了反對。
因為古代先人說用的,乃是三分損益法,他們認為不用三分損益法,就是“有違祖製”。
但是這一點是明顯站不住腳的。
道理很簡單,將十二平均律管一排就明白,那是一道優美的曲線。
而先人們所用的三分損益法律管,排出來的卻是直線。
曲線,是自然界中存在最廣泛的線條。
日月星辰,江河季風,四季輪回,其運行軌跡,都應該是曲線。
因此十二平均相對於三分損益,明顯更加接近“天道”。
選擇天道,還是選擇祖製,對於如今的宋人士大夫們來講,並不是一個很難的選擇題。
在他們心目中,這才是真正的複古,真正的祖製,這是上追三代的光輝和偉大。
而且蘇油還提出了一個觀點,這個東西,從理學上來說,叫“誤差”。
先人在他們當時的數學水平之上,采用三分損益法,那已經是他們能夠達到的極限。
按照他的解釋,在一個圓或者橢圓的軌跡巨大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截取其中的一段來看,其實和直線差不多,隻存在細微的差異。
古人便是在這個理論的實踐上,用三分損益法這個當時最精密的算法,去最大趨近律管的正確發音。
但是先人們自己也知道這樣是會存在誤差的,古往今來無數的論述中,都曾經提到了這個問題。
從後來的六十律,三百六十律,也能夠找到他們致力於解決這個問題的證據。
他們一直都在努力地減小音律的誤差。
現在的十二平均律,是真正揭示出了樂音的本質,究明其物理,將直線和階梯狀的音高折線,變成了平滑的曲線,得到了更加精準的律音,還實現了自由和諧的轉調。
這不是有違祖製,而是對祖製更好的繼承與發揚。
正是繼承了先人對真理孜孜以求的執著精神;全麵繼承了先人們總結的樂理,數算,律製;對他們發現的那些現象進行了精準,仔細的研究;引入了更加先進的數學工具,才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祖製中需要繼承的,不是那些條條框框,而是其中蘊含的理念和精神。
繼承祖製,正是要繼承這種寶貴的理念和精神,而不是墨守成規,拘泥文字。
這個觀點,引來了更多的大佬如趙抃,司馬光,蘇頌,範鎮紛紛上書論證,大為稱讚。
蘇油當真厲害,直接端了楊傑,王存之輩的鍋,將這個問題的兩分邏輯,變成了“讓祖製更加合乎天道”的遞進邏輯。
最終趙頊認為,蘇油的理論,是完全站得住腳的,是經得住推敲的,是得到了如今知識分子精英們普遍認可的,同意按照蘇油提議的方案執行。
這是理學的一場巨大的勝利,遠比天文台,鐘表,水泥廠,炸藥更加巨大的勝利。
理學,第一次在形而上的領域,發出了自己振聾發聵的聲音,成為華夏哲學體係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並且占領了相當的高點。
從此以後,它可以正大光明地指導社會倫理,影響國家體製,深入百姓生活!
大佬如司馬光,王安石,二劉等,將之作為儒學的重大發展和進步,並加以頌揚。
而這一切,都是理學這次“扶正律呂”所帶來的巨大影響。
困擾華夏千年的難題,被理學完美地解決了!至正至美的黃鐘大呂,標示著理學,正式成為了華夏顯學!
連王珪都逢人就誇,將蘇油和大小蘇分彆開來。
這可是他任中的巨大政績,蘇明潤,太給力了。
甲骨文溯文字源流,平均律定華夏正音!
自己死後的諡號裡,一個“文”字,已經抓得死死的了!
因此完全可以想象,為了得到這個議樂局的差遣,一乾大佬是怎樣爭得快打破了頭。
最後趙頊一拍桌子,都彆吵了!
為了朝堂和睦清寧,這個提舉議樂局,嗯……朕勉為其難,親任!
一乾大佬被雷得人仰馬翻,陛下,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
太學,蘇邁和蘇遲正在與同窗討論這個律呂問題。
按照蘇油現在的級彆,恩蔭名額手裡有一大把。
不光是子弟,親戚,外姓親戚,甚至就連仆從,都可以推薦兩人。
不然大宋的冗官問題怎麼來的?
蘇油對此嗤之以鼻,從來不用這樣的名額,他推薦人才都是上章中書,推薦現任官員裡邊的能力者。
很多人那真是八竿子都打不著,甚至被推薦人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
而且蘇油還規定了,蘇家人,今後不能走恩蔭的路子。
不過蘇家重視教育,蘇油上書,將蘇邁和蘇遲塞進了太學。
其實太學也教不了兩人,拿蘇遲來說,已經得了張載和邵雍的真傳,那就是關蜀學派的正宗繼承人,在國子監當個老師都隨便夠格。
蘇油安排他們來太學的目的,主要還是為了和同學們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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