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十六章大戰略
在這一刻,蘇油既有些失望,又有些欣慰,甚至,還有幾分慚愧。
失望的原因,是趙頊終究不是一個完美的君王,國家之間的戰爭,一個個人參與者的生與死,重要嗎?
歸義侯,安樂公,對於一個政治家來說,作為納降的手段,不香嗎?
蘇油幾十年快苟成本能了,感覺要是能以一個小小的爵位,換取青唐,甚至哪怕僅僅是能換取大宋攻取西夏時,宋軍西路的安全,就已經香到家了。
但是趙頊現在說不香,想來景思立也會說不香,六小使臣更會說不香。
趙頊說不香,說明他還保留著一份血性,一份人性,對於帝王來說,算是非常珍貴的品質。所以蘇油又有些欣慰。
慚愧的是,自己完全出於國計政局衡量計算,忽略了這一點。
蘇油甚至有些嫉妒趙頊,這個世界上可以偶爾任性的政治家,恐怕就隻有帝王們了吧。
揮了揮手:“這個再議吧,或者對青唐的策略需要做些調整,郭都統你接著往下說。”
郭逵說道:“另外一方勢力,就是遼國。這個請童貫為陛下解說吧。”
童貫接過指揮棒:“遼主耶律洪基昏聵無能,先有重元之亂、後有耶律乙辛擅權亂政。”
“而遼主忠奸莫辨,沉迷酒色,使權臣當道,導致皇後蕭觀音,太子耶律濬先後被其冤死,太子一黨被屠戮殆儘,給遼國朝政帶來巨大的動蕩。”
“加之崇奉佛教,喜愛遊獵,好大務名,虛耗國力,如今遼國的國勢已然大挫。”
“《回音院》戲劇傳至獐子島、鹿島,前來貿易的遼人觀看了戲劇,無不痛哭賢後,至有割麵獻哀者。”
“然而去年秋天,遼主接納大臣的勸諫,命皇孫與之一同秋獵,開始將耶律伊遜的黨羽外放。”
“同時,擢升耶律伊遜以王爵,命赴闕入謝,不過即日遣還,改知興中府事。”
“今年三月庚寅,遼主出皇侄淳於外,立皇孫延禧為梁王,加守太尉,兼中書令,時年不過才六歲,算是確定了繼承人。”
“緊跟著以忠順軍節度使耶律頗德為南院大王,以廣德軍節度使耶律仲禧為南院樞密使,以戶部使陳義參知政事。另外……還特地為皇孫梁王延禧設旗鼓伊喇六人衛護。”
“我朝蘇轍在彼,陛下命即為賀使。如今章奏已經回來了,正式奏章裡,稱遼主‘在位既久,頗知利害。與朝廷和好念深,蕃漢人戶休養生息,人人安居,不樂戰鬥。’”
“而在加密信件中,則聲言遼朝主臣昏聵,耽於遊獵,而北方韃靼,東部女直已然有叛亂,遼朝正忙於征剿。”
蘇油補充道:“其實我們一直在利用耶律伊遜帶來的遼國朝政腐敗,對宋遼邊境的官員和將領進行拉攏腐蝕,收買滲透。”
“如今看來,遼皇開始準備耶律伊遜動手了,軍機處機宜司下一步就是利用局麵,爭取在這場鬥爭中扶持幾個官員進入遼朝的高官序列。並爭取進一步影響遼國的朝政走向。”
趙頊對蘇油這一套已然精熟,河湟布局,起碼十年起步。
投資越早,成本越低,蘇油其實給了王韶不過數十萬貫,到後期王韶都不用他繼續投資了。
獐子島也是個巨坑,那裡流通的資金,現在已經包括了遼陽府,析津府諸多遼國沿海州郡的庫銀!
無數的官員甚至吏員,在獐子島四通錢莊裡開設了戶頭,唐四郎可不管資金的來源是什麼,隻管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人的貪欲是無窮的,拿著國家庫房中的銀錢做自己的生意,賦稅收上來先來個短期拆借,如今成了遼朝沿海州郡的普遍現象。
以往貿易走私,鹽承擔了重要角色,既是商品,也算貨幣。
現在鹽已經不能作為貨幣流通了,宋國對鹽政解綁後,新式曬鹽法和風力提灌鹽田投產後,宋國鹽產量大增不說,質量還得到了極大提高。
遼國官員們在幾次輸鹽貿易中吃了大虧,辛辛苦苦運到獐子島的鹽,被宋鹽衝擊得一文不值。
等到遼國官員們忍痛將鹽拋售之後,獐子島上的鹽價又慢慢地恢複到了均價之上。
幾次之後,遼國官員們也學了個乖,不過元豐通寶重寶之類實在是過於損傷國格,好在還有舶來錢這玩意兒可以選擇。
新任遼國參知政事陳義,運作到這個官職,一共花費了十五萬貫,而陳家在耀州的瓷器工坊,一年產出隻在一萬貫左右。
剩下十四萬貫,是陳家依靠發賣遼東半島之上的矽藻土得來。
十四萬貫,就是十四萬噸矽藻土,遼東半島矽藻土的品味極高,幾乎都能直接使用,足以支撐起鄆州的黃色炸藥工業,滿足了宋用臣,王克臣治理黃河的迫切需要。
趙頊對蘇油問道:“明潤,你說我大宋內部,有沒有陳義那樣的人?”
蘇油躬身道:“這個是皇城司的事務,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吧。不過臣以為,經濟滲透總體來說……還是我大宋比較有優勢。”
趙頊嘴角揚起一個微微的笑意:“君子內求,明潤你說的是對的。那些遼國官員,真的不知道獐子島上活動的宋人,有著大宋朝廷的背景嗎?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唐四郎,真的就是沒有國籍的海商嗎?那些他們戶頭上的舶來錢,真的就是通過高麗輸出到獐子島上的嗎?”
“他們需要的,不過是欺騙自己的一個理由。而遼朝國政爛到這份上,我真是替我那便宜叔叔感到悲哀。”
宋仁宗曾稱耶律洪基為“侄皇帝”,從這上頭論,趙頊得管耶律洪基叫叔。
通過比爛,趙頊心中安穩多了,感覺這次來軍機處收獲頗豐。
看著巨大的地圖聽眾臣分析利弊,真有一股揮斥方遒的味道。
郭逵從童貫手中接過指揮棒,繼續說道:“軍機處經過商議,覺得如果西夏出現可乘之機,我軍便可以分多路出擊。”
“左路軍,從熙河出發,奪取蘭州。目標是徹底截斷西夏與青唐的聯係,同時做出威脅西涼府,截斷沙,瓜,甘,肅等西部諸州與興慶府交通的態勢。”
“這一路需要借道青唐,不是我軍傳統控製地區,需要與董氈交涉,最好聯合出兵。”
“右路,以永興軍路為主,進取鹽夏銀洪四州,將我軍防線推進到長城以南,徹底奪取對夏的全局地利優勢,同時隔斷左廂神勇軍司和興慶府的聯係。”
“而麟府路的折家軍,沿兔毛川,曲野河出擊地斤澤,控製暖泉峰和濁輪寨,目標是切斷西夏向遼國求援的通道,為我軍戰局贏取更多時間。”
“中路大軍占有絕對地利,當從葫蘆川居高臨下出擊,拿下賞移口後,建立前進基地,然後進取鳴沙,西平,決戰興慶!”
“這一路是決勝之軍,必將迎來保泰軍司,靜塞軍司,興慶府衛戍軍三路大軍的夾擊,預計敵軍正軍軍力在二十萬以上,如果西夏全麵動員,將達到五十萬之巨。”
趙頊問道:“我軍能出動的軍力有多少?”
郭逵說道:“如果永興軍路的戰略目標隻在推進到長城沿線,控製鹽夏銀洪四州,狙擊左廂神勇軍司的援軍的話,那壓力已經夠大,基本指望不上。”
“因此中路大軍,也就是懷德,鎮戎,德順,囤安,控鶴,外加西京正在編練的感義新軍。以及這些軍力附屬的陝西蕃落,義勇,還要保留部分軍力為後備,能出擊的,合計十萬左右。”
趙頊立即就發現不對:“你們的戰略目標,不是平滅西夏?!”
幾位老將都不敢說話,蘇油說道:“陛下,平滅西夏,是長期目標,要實現這個長期目標,有幾個關鍵性階段。”
“第一階段,是攻取蘭州重鎮,和鹽夏四州,隔斷西夏左右廂。”
“第二階段,是以逸待勞,打擊左右廂的援軍,給西夏兩廂軍力以有效殺傷,爭取殲滅其大部。”
“第三階段,才是進逼西平,興慶,滅其國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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