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章字說
等到有了馬車,牛車,物產初步豐富,就得考慮銷路的問題,行商市易也得跟上了。
最後蘇油才說道:“四路要緝盜,防河,備戰,差役極重,要解決這個問題,刺激人口增長,移民四路,是必由之路。”
“但是所有的一切,須得建立在釘死黃河之上,否則一次改道,一切辛苦全都白費。”
“河務差役這個死節,我也想不出什麼好的辦法,除了水泥,竹木,鐵筋,工具等資料準備充足之外,人力沒說的,隻有咬著牙硬扛。”
“黃河下遊河務,其實就十二個字——截彎取直,加高堤防,束水衝沙。”
“雖然短短十二字,但是其中的工程量,堪稱繁巨。”
“不過相州是個好地方,暫時不用考慮河防的問題,也就不用考慮繁重的差役問題。”
“我想借韓家之力,在相州發展剛剛所說的一套模式,發展我們的青苗法,我們的保馬法,我們的市易法!”
“韓相公三朝元老,韓家冠笏滿門,你們是四路的人望,我想讓你們來帶這個頭,給四路百姓,展示出這一份希望!”
明明是送財童子還說得這麼高大上,韓純彥對蘇油的胸中溝壑,氣度眼光佩服得五體投地,也對韓琦對他的推重有了真正的明悟,拱手說道:“為四路百姓開拓領命,韓家忝蒙三代聖恩,自當義不容辭。”
聊到這裡,長期利益算是誘惑韓家人上了道,接下來就該丟出短期利益了:“四通商號礦業司在相州發現了鉀砂礦脈,不知道世兄有沒有興趣?”
韓純彥有些懵:“這東西有何好處?”
蘇油說道:“這個嘛,是一種元素,有了它,作物會長得更加茂盛,尤其是對葉用植物,開花結果,非常重要。”
“這樣說吧,地裡施加了這個,果樹田地的收成,還得提升。”
“此外這種原料還是重要軍資,具體我不便奉告,這個礦藏的發現,解決了我大宋以前這種礦藏隻能從蓬灰,海草灰中提取的局限。”
“國家礦藏,七成歸國家,三成歸發現者,世兄要是有意入股,我可以讓四通商號的主事前來與你商議。”
韓純彥有些赧然:“這個……不瞞少保,韓家現在雖然看起來家大業大,其實……”
蘇油笑道:“要不這樣,四通與世兄先簽署一攬子農業扶持計劃,在韓家的土地上,按照剛剛所說的那套思路,建立五金坊,機械工坊,磨坊,麵粉廠,飼料廠,牧場。”
“世兄以土地所有權為抵押,算是合作。”
“這些東西,四通擁有前二十年的使用權,二十年之後,自動交還給韓家。”
“在此期間,韓家的族人,佃戶,將轉化成新農場裡的管事,雇員,韓家要負責按照四通的安排進行生產,耕作,畜牧。所得收益,商號收取六成,韓家收取四成。”
“同時四通吸納韓家的人才和資金,韓家負責為四通在四路建立信譽,打通商路,提供商鋪,雙方共同開發鉀砂礦,所得收益,同樣商號收取六成,韓家收取四成。”
“當然這些隻是大體,具體細節,如果世兄同意合作意向,自有四通的管事與韓兄商議。”
“蜀錦齊紈,天下並稱。天下五福當中,北方稱作衣福。”
“四通為表示最大的合作誠意,首先將與韓兄簽署一項絲綢購銷協議,讓海商用糧食和南海貨品,換取四路絲綢,如果韓兄同意合作,這行首一職,非韓兄莫屬。”
這生意大到沒邊了!
韓純彥再次站起身來,苦笑道:“純彥很想說自己也是讀書人,少保和我商討商賈之事,是有些看不起我,但是……少保開出的價碼,實在是讓韓家無法拒絕。”
蘇油也站起身來:“士農工商,皆是天子四民,蘇油倒是覺得自己身上,每一種身份的影子都存在,為何要彼此割裂?”
“讓世兄委身商賈之事,那也是儒商,是為了恢複四路,重振家邦,所計者仍舊是國事萬民,何鄙之有?”
“不過接下來,我們就要說到文事了。”
“啊?還有?”韓純彥看了看天色:“未若先設宴,席後再做詳談?”
韓家是冠纓世家,飲食起居皆有製度,蘇油倒是覺得這等排場沒什麼好學習的,反倒是跟來的平正盛偷偷學了個飽。
飯食就不用多說了,肉太多,讓蘇油有些不習慣。
吃過飯,蘇油和韓純彥回到書房,這才商議起文事來。
首先就是在相州建立郡學,這也是朝廷章令,地方官肯定要配合。
但是蘇油要求相州要搞成樣板,要儘量讓適齡兒童入學,還要配備足夠的師資力量,培養人才,尤其是文理兼通的人才。
這一點很重要,因為韓家要實現家族的經營轉型,這方麵的人才也必定需要儲備起來,靠韓家肯定不行,好在蘇油那裡有全套的培養方案,現在隻需要韓純彥一個首肯而已。
韓純彥對此並沒有什麼意見,韓家家族那麼大,不可能人人都成士大夫,能給族人另外找到一條出路,本身也是家主的責任。
看看人家蘇家人蜀中的玩法,就知道這一套的好處有多少了。
在蘇油的忽悠中,土地如今並不值錢,以後可能會更加不值錢。
不說新宋洲了,光是南海郡九龍江口,那地如今都多得還種不完,呂惠卿連上了幾道詔書,要求朝廷從福建,廣東移民,充實南海,所以眼光不能光盯著土地。
韓純彥拱手:“培養士風,這是家父多年的誌向,關蜀之學,由理入情,以證求實,於今也算是顯學,諸多舉措,待與大兄商議之後,便即施行,料來沒有問題。”
“不過少保,純彥也有一事相求。”
“哦?”蘇油最怕人家沒有要求,聞言趕緊說道:“世兄自管道來。”
韓純彥小心翼翼地說道:“家大人的文集……”
蘇油這才恍然,笑道:“魏公生平不以文章名世,那是功業太高之故,其實詞氣典重,敷陳剴切,有垂紳正笏之風,出將入相之令。泰山嵩嶽,巍峨高岸,如人不能近者。”
“然剛剛翻閱魏公手注典籍,方知還有可親的一麵,原來山嶽之中,也有柔風細霧,蘭石藤溪,可惜未為人所知。”
“我有個建議,何不將韓公的文章詩詞作品集為一冊,名為《安陽集》;將諫議章奏集為一冊,名為《諫垣存稿》;將手校疏注集為一冊,名為《晝錦堂筆記》。”
“庶幾得全元勳輔弼聲氣之美,功望之隆,及閒暇所思,閱曆所得。”
“由世兄負責勘定,可貞堂負責印版發行,如此足供後人瞻仰韓魏公全貌,韓兄以為如何?”
士大夫三大業,立德,立功,立言,儘在其中。
韓純彥不由得感激涕零:“多謝少保,韓家闔族上下,皆銘感盛德。”
蘇油笑道:“可貞堂與大宋諸多書樓皆有合作,我這也是在打魏公留下的萬籍堂的主意。”
韓純彥也笑道:“少保說笑了,我家萬籍堂能得少保流芳,是我們占了大便宜了。”
大事到此基本商定,這才開始聊到詩詞文字,風花雪月。
韓純彥請教學問:“少保乃是文字大家,剛剛說道‘來’字即為古時候的麥子,那為何其後又有‘麥’字呢?”
蘇油說道:“文字的變化,以情理推知,其初當為象形。”
“蒼王仰觀奎星圓曲之事,俯察龜文鳥羽山川,將結繩以治,易之以書契。”
“然象形不足,而加之以形聲,會意,指事。”
“王相公的《字說》,全取象形,會意,以‘波’字為例,王相公以為會意,當解做‘水之皮’,其實偏頗了。”
“水波的波,從水;玻璃的玻,從玉;山坡的坡,從土;披掛的披,從手。其實這就是標準的形聲相合,非會意組字之法。”
韓純彥聽得連連點頭,王安石的《字說》,如今也漸漸不為學界所取,而關蜀的組字四法,合情合理,現在已經被大家所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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