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一章捧殺
王珪問到一個關鍵問題:“幾歲開蒙?”
蔡確說道:“五六歲。”
王珪搖頭:“難,大州大城或者可行,如偏遠小縣,難。”
蔡確說道:“的確難,所以這是對赤望以上的要求。”
“至於偏遠之區,先解決溫飽才是正道。”
王珪思慮了一陣,感慨道:“內藏如今是有錢了啊,經得起如此大的開銷。各地學宮其實都在,不過年久失修,或者被挪作它用,重新整飭一番,這也是皇宋百年大計。你我士大夫,斷無可阻之理。”
蔡確說道:“除了慈善基金,還有兩個大肥羊,四通商號和皇宋銀行,願意捐建部分學校,並承擔部分經費,還解決部分畢業生員的安置問題。”
王珪很高興:“那也不錯啊。減小兩府難度,我們尋幾項開支再擠一擠,也懶得去和三司打官司了。”
蔡確幽幽地說道:“不過他們有個條件——算術初步,物理初步,化學初步,體鍛,須得納入學業之中。”
王珪心裡咯噔一下,第一時間是想阻止,可立刻就反應過來,這是不可能的。
果然,就聽蔡確說道:“他們的理由也很充分,要安置生員,就得符合商號和銀行的雇員要求,通過他們的入職考核。”
“商號的諸多工坊,要求通物理,化學;銀行的諸多分號,需要精通數算。因此隻有將這些學業納入其中,今後出來的人才,才能被吸納,否則不符合他們的用人標準。”
王珪歎氣道:“弄就弄吧,終不能人人皆成得了士大夫。士大夫之家,想來也不會去這樣的學校。也罷,也算是為國解憂了。”
蔡確說道:“陛下的第二件大事,就是設置六察,擴大禦史台事權——在京官司,以吏部及審官東、西院、三班院等隸吏察;戶部、三司及司農寺等隸戶察;刑部、大理寺、審刑院等隸刑察;兵部、武學等隸兵察;禮、祠部、太常寺等隸禮察;少府、將作等隸工察。”
“於外路,從轉運司到縣、軍、監,設都檢察,檢察,明確編製,解決部分冗員問題,專職糾核官員貪廉能否。”
“而且其任命,除禦史台官直接對陛下負責外,其下不受諸路官員約束,直接對上級檢察,都檢察負責。”
王珪鄙視道:“這還不是換湯不換藥?最後還不是一樣能夠官官相衛?”
蔡確說道:“相公差矣,這一招我可琢磨了幾天才明白過來,堪稱絕妙。”
王珪問道:“為何?”
蔡確說道:“這是抄近道和走遠路的區彆,地方要得地方檢察的包容,打通地方可不行,起碼得打通上一級,甚至上兩級,就以相公你來說,願意為某州知州乾說禦史台嗎?”
王珪明白了,以往知州,隻要搞定本州通判,事情就算完了,如今卻要搞定路級都檢察,甚至搞定自己,付出的代價和原先搞定自己手下通判完全是兩回事兒。
犯罪成本太高,犯罪行為自然就會得到一些遏製。
看似簡簡單單將監督權單列,並且無形中上移了一級,就給乾請行賄設置了一條更長的回路,就讓犯罪成本大增。
這要不是洞悉官場弊病的人,是絕對想不出這等絕妙的製衡措施的。
王珪不由得肅然起敬:“這些都是陛下想出來的?”
蔡確覺得心好累,這位終於想到了點子上,可依舊沒有說到點子上:“陛下今年伊始的幾道詔書,大致都是如此,看似平淡,實則深意暗藏。”
“這和安石相公當政時期的明槍大戟,及王相公去後的乾綱獨斷,手段皆大相徑庭。相公莫非會認為是陛下突然頓悟了?”
王珪倏然反應過來:“陛下身後,有了高人指點。”
說完低聲驚呼:“蘇明潤?此子何能耳?!”
蔡確笑得意味深長:“或者彆有其人?”
王珪站起身來,在書房中來回幾步:“這個……”
蔡確拱手道:“陛下讓相公提舉修兩朝國史,其目的已然明了。”
“宰輔製度要恢複唐代三省規模,隻能是尚書左、右仆射為宰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行侍中之職,右仆射兼中書侍郎,行中書令之職。”
“參知政事,改稱中書侍郎、門下侍郎和尚書左、右丞。”
“其後中書取旨、門下覆奏、尚書施行,這就完成了第一步。”
“所謂綱舉目張,事要不煩,第一步邁出,其後勢斷不可回,相公對上對下,儘有交代,陛下倚重,自不待言。”
“想來蘇奉常那邊,其意亦是如此,相公,得抓緊啊。”
王珪也是典章精熟,知道蔡確說的是正理。
雖然此舉其實有乾涉蘇頌事權之嫌,但是自己是首相,陛下要改製,第一個要改的是自己。
身為三旨相公,當然更要當先鋒,不能留下不聽話不配合的印象。
所以此功搶也得搶不搶也得搶,何況自己本是陛下任命的提舉詳定官製所主官,也不是毫無理由:“厘定官製好說,人員安置卻難。”
蔡確說道:“其實也不難,變數就那幾個,高官便是蘇油,章惇而已。”
“章惇也好辦,他畢竟是新進的參知政事,一個尚書右丞足以容之,但是蘇油……陛下降旨中,可是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啊。”
那就隻有兩個坑,尚書左、右仆射。
要是王珪自己做了左仆射,侍中;那蘇油就得是右仆射,中書令?
刀子抵到後背上的滋味可實在是不好受。
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如果今年陛下幾道詔書背後,都有蘇油影子的話,這傷害就已經很明顯了。
見到王珪一臉的難色,蔡確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如今死馬,隻能做活馬醫得。”
王珪說道:“持正你定有計較。”
蔡確笑道:“其實厘定官製,還有一重要步驟——寄祿。”
這就是定工資等級,以往的工資等級是用《唐六典》上那一套官製來定的,現在要將這些職位變成正式職務,那麼工資等級就得用另一套方法來排序。
王珪想了一下:“那就隻有以階易官了。”
蔡確點頭:“正是。”
“詳定官製所應當抓緊製定《寄祿格》,雜取唐及宋初舊製,以原散官開府儀同三司以下,替代原寄祿用的中書令、侍中等,實行以階易官,用來確定官員俸祿及品級標準,成為新寄祿官。”
“而原寄祿之朝廷各部正官,自左、右仆射以下,依其官稱,主管本部事務,與實任相符,即成職事官。”
方法倒是簡單易行,但是,這與蘇油又有何乾係?
見王珪還在納悶,蔡確笑道:“相公彆忘了,蘇油的散階,可比相公你還高,甚至,與安石相公同列。”
妙極!
王珪終於懂了,要是按照這個法子來,蘇油就成了官員裡邊的特例!
這娃現在的散官是特進,換成官階,高得一逼,高得過頭了!
過猶不及!
蘇大童鞋,已經達到了退休大臣的高度,這就叫鯤之大,一鍋裝不下!
蔡確笑道:“安石相公如今是舒國公,如果寄祿格得行,封國還得再升一階。”
“同理,蘇油也得從郡公,進為國公。”
王珪真是太開心了,要是這樣,蘇油就隻能如文彥博,王安石那樣外放,哪怕是成為大宋十分之一土地上的最高長官,隻要不威脅到自己的位置就好!
就算趙頊那裡過不了關,考慮到平衡官員們的情緒,也不可能再放到宰執之位上。
名與利,爵與位,總不能都占儘了。
要這麼乾,就是對群臣不公;不這麼乾,那王安石,文彥博這些故舊重臣,等於是被蘇油拖累,不得升國。
所謂的特例,換成另外的說法,就是眾矢之的,就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真是越想越美,按照這個法子,蘇油可以說進也死,退也死。
堂堂正正還無計可破,蔡持正這招捧殺,端的是厲害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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