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四章少年
劉二裡的老娘在編葦筐,鐵鍋是不可能再買得起了,葦筐用飽和食鹽水澆淋蒸發,會結出一層鹽殼,鹽殼在飽和的食鹽水裡將不再溶解,可以作為容器,放在土炕上烤,也能得鹽,這是老人淺淺的智慧。
老娘一邊編著筐子,對自家兒子說道:“二裡啊,我說你就彆犟了,聽說今年整個兩浙都遭災,小蘇少保就是星宿下凡,也顧不到鹽務上來,那些風傳你就彆信了。”
劉二裡將鹵水澆淋到裝著灰鹽籮筐上,鹵水嘩嘩流進下方的大瓦缸裡:“小蘇少保說了,隻要完成朝廷的榷課,多出來的鹽許咱自賣,娘你放心,我沒日沒夜的乾,將多出來的那些賣給收鹽的販子,今年我們也弄一塊鹽田出來,以後的日子就好過了。”
“哈哈哈哈……”棚子外響起了爽朗的小聲:“二裡可還真是個有誌向的,這是奔著要當蘆瀝的首富去的啊!”
劉二裡停下手裡的活計:“陸大官人,你來作甚?天氣酷熱,莫讓貴人中暑了才好。”
管事怒了:“劉二裡!敢這樣與主上說話?你還真是狗膽包天了!”
陸中遠不以為意:“畢竟你賒欠了我家的鹵水,如今現欠著兩貫錢,所以我得過來看看,中不了暑的,京中的清涼散好用著呢。”
說完去給劉二裡家老娘問好:“老人家,久失看望,一向還好啊?”
劉二裡老娘眼裡充滿驚恐的神色,不敢答話。
陸中遠看了看棚子裡邊的陳設:“嘖嘖嘖,的確是辛苦,不過這就跟種地一般,今年浙中的農戶,可是更加辛苦。”
“辛苦能有指望也還行,最怕的是一年辛苦到頭最後還是沒有活頭,對不對呀二裡?”
劉二裡憤恨地將頭扭過一邊,不再說話。
周圍的鹽亭下戶們也聚集了過來,陸中遠得意洋洋地說道:“天地良心,跟著我陸中遠乾,好歹大家還得口飯吃不是?真要是斷絕了各位的鹵水供應,你們明天就得逃荒要飯,是不是這個理兒?”
鄉親們都不敢說話,陸中遠也覺得燥熱,打開折扇扇了起來:“我話撂這裡,今年的鹽價,真漲不了,還是十三文一斤,而且大家夥還要努力多乾,多出鹽。今年天氣這麼好,課額嘛,還得漲六成!”
人群大嘩,一個老頭喊道:“你這是要逼出人命!”
陸中遠有些不預:“老人家,我陸中遠和外路人爭鹽場,和私販們搶路子,和水匪路匪們乾仗,那是真不要命。可對鄉黨,一向都是客客氣氣對吧?”
“可今年的年景大家都知道,絕地的大旱!”
“災年什麼最金貴?糧食!年紀大的應該知道,這樣的年景,糧價是什麼樣?”
“如今外頭糧價已然翻了一倍,這才六月!接下來什麼情形,想都想得到。”
“將心比心,大家夥兒總不能眼看著我吃這麼大的虧,還要我按豐年的價錢給大家供糧吧?”
下戶們的糧,都是從陸中遠那裡用鹽換的,平日裡都吃了上頓沒有下頓,能存下來的,那是基本沒有。
陸中遠對著人群拱手:“沒辦法,今年大家就隻能這樣拉扯著過,我也不翻番糧價,都鄉裡鄉親的,看誰受苦心裡邊都不落忍,所以我隻漲一半多一點,六成。”
“我自己承擔四成的虧負,怎麼也得讓鄉親們過去這個坎!”
“夠意思了吧?人心都是肉長的,眾位鄉黨也不能讓我陸中遠太過於為難不是?”
見到眾鄉親都不再麵露不滿之色,陸中遠才獰聲說道:“但是呢,我這人眼裡也最容不得沙子。不愛乾的,清債走人,誰也不能攔著不是?”
說完轉身對劉二裡說道:“二裡啊,看來是哥哥這裡池塘太小,容不下你這頭蛟龍,讓你與我做個親隨,一起跑販發財,你說要照顧老母親,不願意。”
“如今呢,卻又要跟我過不去。”
“大災年月裡邊,不想著同舟共濟,共度艱難,卻想著煽惑鄉親們趁火打劫,哄抬鹽價。哥哥是留不住你了,今日便收拾了東西,與你母親離開吧。”
劉二裡老娘慌了:“陸大善人,二裡他不是這個意思!不敢了,我們再不敢了,二裡趕緊給陸大善人認錯!陸大善人,你大人大量,離開蘆瀝,我們可就活不了了啊……”
劉二裡怒道:“陸剝皮!是你在這裡欺哄鄉親們!我可是聽讀書人說了,小蘇太保是能耐人,外頭糧價沒漲!你是在盤……盤剝!吸咱們的血!”
陸中遠眼中閃過一抹厲色:“還不服是吧?說不過就罵人是吧?我吸血,那你可以不讓我吸啊?”
“既然你不顧鄉黨情誼,如此汙蔑我,那就休怪我陸中遠不講情麵。”
說完對管事說道:“兩貫欠債,陸爺我不要了,就用那口鐵鍋來抵,給我砸了它!”
院丁們如狼似虎地撲上前來,劉二裡悲呼一聲:“我跟你們拚了!”
然而雙拳難敵四手,很快便被手持茶木短棒的院丁打翻在地,管事惡狠狠的招呼:“砸!不單那破鍋,連著棚子,一並的拆了,今日便將這叫花娘倆趕出蘆瀝,與陸爺解氣!”
很快,一個本來就破敗的窩棚,被砸成了一堆垃圾,二裡娘哭喊著舉著被砸得稀爛的兩塊鐵鍋碎片:“天啦……睜睜眼吧……天底下還有窮人的活路嗎……”
周圍鄉親們退開了幾步,幾個中年人嘴裡嚅囁著想再次上前,被家裡老人扯了扯袖子,沒再敢言語。
陸中遠這才心滿意足,對被按倒在沙地上的劉二裡說道:“小蘇太保是能耐人,可他也要完成朝廷的榷課不是?靠誰?還不是靠我們這些上戶,難道靠你這天生反骨的東西?!”
“你聽哪路野秀才瞎掰掰幾句就當真了?他是能管你吃還是管你喝?蠱惑一場人心,拍拍屁股走人,丟你在這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二裡啊二裡,你怎麼就不長點心呢……”
就聽一個聲音接話道:“他也沒叫啊,要是叫了,說不定就靈了呢?”
陸中遠心頭大怒:“誰?!”
扭頭一看,卻是三個少年。
其中兩個都是儒生的裝扮,剩下那個卻是一身古怪的武士裝束,錦袍華麗卻還紮著綁腿,腰間一柄狹長的長刀,不似宋人裝裹。
就聽一名儒生少年扭頭對另一名儒生少年拱手說道:“子文果然家學淵源神機妙算,你怎麼就知道這劉二裡有難。”
另一人笑道:“不過以情理推知罷了。那天聽無咎一說情形,便知你這是給人家種下了招惹災禍的根苗。”
身邊的武士少年躬身道:“邵小郎君鬼神莫測之機,還請替我平氏算算,如何可免厲鬼之殃。”
邵姓少年笑著擺手:“再說吧。”
三人在一旁肆無忌憚地聊天,混沒有將陸中遠一行看在眼裡,陸中遠不由得心中惱怒:“給我先打一頓,再讓他們尊長來領人!”
話音剛落,就見那武士少年拔出長刀,“嗨!”地大喝一聲,不退反進刀光連閃,閃電般的兩道削去當先兩名院丁手裡的茶木棍子,然後用刀背刀柄撞開兩人,又是“嗨!”的一聲,淩空躍起,朝陸中遠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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