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四章名妓
蘇油當然知道後來會發生什麼事情,不過他是真沒想阻止。
就算沒了沈括,一樣會有李定、舒亶,這事兒隻能怪大蘇自己管不住嘴,歸咎沈括屁用沒有。
何況他也實在是舍不得蘇軾變成一個圓滑的官僚,而斷送影響後世千年的文化偶像。
郟亶的膚色形容,脫去士人衣服完全就是一個農夫,對蘇油拱手:“郟亶謝過少保緩罪之恩。”
出行前,蘇油奏請了朝廷,以郟亶開拓昆山水利的功勞,提拔郟亶為司農寺丞,江東轉運判官。
蘇油趕緊扶起:“郟老客氣了,能得你相助,加上存中的浙西調查,農事我應該可以放心了。”
郟亶很開心:“關鍵是有理工測量小組,昆山,太湖周邊,地勢平坦,高低起伏不大,有時候差一點都不成,有了理工測量方法和精準的地圖,水利工程規劃,方才輕鬆很多。”
蘇軾在一邊打岔:“今日且將政務丟開,我們先把流程走完吧。”
蘇油有些不明白:“什麼流程?”
蘇軾拍拍手:“上來吧。”
絲竹之音響起,一隊窈窈窕窕的女子行了過來,當先兩位美麗的女子,深深一福,嬌音婉轉:“恭迎轉運使履任。”
蘇油明白了,這是如今大宋迎來送往的風俗,新任官員履任,老官員會派遣通判去轄地邊境迎接,還要帶上最好的官妓,安排宴席。
官妓也是文化人,與蘇軾自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蘇軾甚至給她們取了個詼諧的古怪稱謂,叫搽粉虞候,意思是塗脂抹粉的公務員。
既然是慣例,連老張老趙都避免不了的那種,蘇油也就隻好看著美女們表演。
然後想起一件事情:“周南可在其中?”
蘇軾笑道:“哦?明潤也知其名?”
蘇油白了蘇軾一眼:“慕召南之化,空冀北之群嘛。叫來見見。”
蘇軾就對著領隊的兩名女子招手:“你們過來。”
兩名女子過來,蘇軾介紹:“周南善歌,邵南善舞,合稱二南,乃一郡之冠絕者。”
蘇油點頭:“周南姑娘,兩浙路教坊司,有多少跟你一般想要脫籍的女孩?大蘇雖耽誤了你兩年,但他一個通判而已,本身就做不了主,你彆怪他。”
周南低下頭,不敢言語。
蘇油說道:“雖然他不可以,我卻可以,我這就給你脫籍。”
說完取過筆來,唰唰唰寫下判詞:“南有樛木,置彼周行。歸寧父母,以不永傷。”
四句分彆來自《詩經·周南》十一首詩歌裡的四首,連在一起的意思就是:“南邊有棵好樹木,可惜生在大路旁,回家看望父母吧,這樣才能不哀傷。”
周南不由得大為感動,眼淚就要掉了下來,哽咽道:“奴家謝過運帥。”
蘇油又從隨身的皮包裡邊摸出一份詩稿:“看看這個。”
周南接過,眼神一亮,細細讀了出來。
“漢帝中宮稀麗色,椒房閬苑猶空缺。
四門奔騎出長安,使者南來巫山北。
萬姓憐兒愁遠嫁,招媒奔聘競呼擇。
漁郎樵子皆得婦,狡賈時英胥吏傑。
家山本在荊門裡,四壁蕭然徒疏澀。
無計可違明主心,太守尋來驚玉澤。
素帛三封一匹絹,斷離骨肉永天徹。
長催入轎擁將去,幼弟號呼娘泣絕。
綠水飄搖送旖舟,個中娉婷隻儂愁。
巫山回首鉛雲外,峽雨爭簾夜渡頭。
夜渡蒼藤人去久,香溪木葉雁回秋。
數聲梆鼓青嵐鎮,一隅江天白鷺洲。
素麵禪衣漫棄船,輕車款款入長安。
玉闕巍峨排坊市,銅駝威凜壓雕欄。
三千錦蹕上林苑,百尺星台受露盤。
移歸柳榭長珍養,留取君王展眼看。”
然後抬起頭來:“這是仿白樂天《長恨歌》體?寫的是昭君?”
蘇油點頭:“一路與王相公同行,此老作了幾首明妃曲,被他鼓起了詩興。”
周南睜大美麗的眼睛:“卻如何隻得一個開頭?”
蘇油說道:“這隻是一個算是旁白的引子。我的想法是這樣,以這詩為起點,將昭君出塞的故事,編成一個完整的架構。故事中的人物,他們的思索,對話,矛盾衝突,旁白……都通過曲子填上優雅的文辭,配上音樂表現出來。”
“然後教坊司將這個故事演繹出來,比如昭君,漢皇,毛延壽這些角色,都由專人來飾演,將昭君的悲歡離合,家國情懷刻畫出來。”
“這樣的嘗試大宋不是沒有,不過流於粗鄙,滿足的是鄉中社會,市集鼓噪的需要,難登大雅之堂。”
“可要是如你們今日所唱之曲一般,將之一段段串聯起來,將這個故事表現完整,我想,是會非常打動人的。”
蘇軾捋著胡子:“好主意!就是這心思花得大了。”
蘇油對周南和邵南笑道:“我肯定是不行的,公務太多,不過你們可以。還有兩浙路的文人士子們,哪些才子有這水平,你們比我更加了解。”
周南泫然欲泣,終於還是鼓起了勇氣:“奴家還是想脫籍。”
蘇油趕緊說道:“當然這不是要留你在教坊司,我想你脫籍之後,一樣可以琢磨這個嘛,否則豈非辜負平生所學?對了,京中綠箬,你聽過嗎?”
周南訝異道:“綠箬妹妹?她是京中製曲大家,一曲《春庭》風靡南北,奴家豈能不知?聽聞她嫁給了張七郎,琴瑟和諧,讓姐妹們好生羨慕。”
蘇軾撫掌笑道:“這就對了,到時候你們還可以共同切磋!小七,帶新婦出來見見!”
張麒笑眯眯地出來,對著蘇軾拱手:“大先生,綠箬都嘀咕好久了,但是不蒙寵召,都不敢出來放肆。”
綠箬也施禮:“大先生天姿穎發,綠箬早就崇慕非常,今日得見,不勝之喜。”
蘇油笑道:“總之這事情就交給你們去辦了,周南姑娘你放心,有我在浙江,相信沒人敢騷擾你。不過你也要抓緊噢,羅敷有夫,自然就不怕這個了。”
周南這才破涕為笑,也不嬌羞,大方施禮:“多謝蘇帥。”
一場宴會,變成了一道替佳人脫籍的佳話,除了蘇軾嘲笑蘇油是抄書匠外,大家對蘇探花的文采風流還是滿意的。
宴席快要結束的時候,蘇軾對蘇油說道:“這個戲劇的點子挺好,不過要想成事,估計明潤你文采上還稍差那麼一丟丟……”
在大蘇麵前賣弄文采,隻有被踐踏的份,蘇油隻好老實受教:“那怎麼弄?”
蘇軾說道:“給你介紹兩個人,一個是錢塘縣令晁端友之子晁補之,此子聰明強記,王平甫第一次見他就感到很驚奇。”
“這次他父親來杭州做官時,他也隨同,一路薈萃了錢塘山川風景秀麗人物,寫成《七述》一書。”
“不瞞你說,錢塘風物我曾經也想過動筆,他的文章真是寫得博雅雋永,瑰偉無倫,呈給我看過之後,我直接就擱筆了!”
蘇油有些驚訝:“這麼厲害?”
蘇軾說道:“此子以後一定會顯名於世,現在年方十七。明潤啊,如今你也是人物了,要多提攜我文壇後進才是。”
蘇油笑眯眯的點頭,能被蘇軾說強記的人,記性絕對不一般,搞不好就是張天選那樣的變態,這個必須抓來當秘書:“還有一個呢?”
蘇軾歎氣道:“還有一個我也隻見過一次,這娃曾經冒充我的風格,在一山寺裡邊留了詩,後來被我看到,把我都整糊塗了。”
“我納悶了半天,這廟我之前沒有來過呀,更想不起來自己寫過這麼一首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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