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二章詩人
三日之後,王安石才在陳留趕上已經在此等候的蘇油。
王安石頹色儘去:“明潤,熙河大捷,王韶降了木征!”
蘇油微笑道:“蘇油為丞相賀。”
王安石擺手:“已經不是了。陛下升了高公綽為岷州團練使;李憲以功加昭宣使、嘉州防禦使。王子純為觀文殿學士、禮部侍郎。”
蘇油有些訝異:“過賞了吧?非執政者,能授予觀文殿學士之職?”
王安石卻很開心:“非但如此,陛下還特授給子純的兄弟及兩個兒子官職,前後共賜絹八千匹。下詔其攜木征赴闕,另有升賞。”
蘇油瞠目結舌:“陛下待王子純,堪稱殊遇啊。”
王安石欣喜莫名:“陛下特旨,明潤你以善讚之功,也加一階散官至光祿大夫。過幾天就會有使節宣旨。”
宋承唐製,如今還沒有改,這個官職,被用作散官文階之號。
看似比紫金,銀青少了兩個字,但是品級更上一階。光祿大夫為從二品,金紫光祿大夫為正三品,銀青光祿大夫為從三品。
這是趙頊在給各路勢利眼們提個醒,蘇少保即便是外放,依舊是實實在在的副國級乾部,不是因罪遭貶。
這就是趙頊給蘇油的補償。
蘇油朝著汴京方向拱了拱手:“陛下的恩義……就是有些忘形了,可以想象當時的高興勁兒,相公你呢?”
王安石說道:“我?陛下想加太師,我堅辭了。要是那樣,可就真是濫賞。對了,朝廷在南江成立了沅州,猜猜第一任知州是誰?”
蘇油都傻了:“彆跟我說是劉濟源。”
王安石哈哈大笑:“正是劉嗣!”
說完招手叫上來一人:“因開封府滅蝗的功勞,蔡京現在也是起居郎了,不過他托兄長轉告,願意放棄京中職務,隨明潤奔走。我以為其誌可嘉,便同意了。”
蔡京上前深施一禮:“卑職之前就任錢塘尉,對浙中局麵尚算熟悉,特來毛遂自薦,望少保收留。”
蘇油還能說什麼,之前這娃幫了自己大忙,如今又請出來王安石這尊大神,就算是坨屎,他都隻能捧著。
趕緊扶起蔡京:“元長太客氣了,早說了你我同歲,但稱表字即可,能得君相助,還真是喜出望外啊!”
趙頊給王安石的待遇其實也非常不錯,王安石少年之時,就一直隨父親在江寧讀書,後來其父在江寧府通判任上去世,臨終囑咐兒子們將他安葬在江寧,從此王安石和兄弟們就在江寧定居。
少年,青年,為父母守製,講學,都是在江寧府,可以說他就是一個江寧人。
無論是胸中萬丈豪情,還是一身落魄失意,故鄉,都是一個人最好的歸宿。
蘇油很羨慕王安石能有這樣的待遇,他就不行,指望自己一外放就能回四川享福,用腳趾頭想都是不可能的,最多最多隻能去自己的第二基本盤陝西。
夏日裡的汴河水量充足,船上幾人彆說王安石,蔡京,就連張麒,綠箬,都是極具個人魅力的人。
大家一起談天說地,評論風景,探討時政,酬唱詩詞,研究書法,甚至請綠箬和張麒用鋼琴和笛子合奏一曲,都讓人心曠神怡。
王安石一時興起,還寫了一首《江上》送給張麒:“江水漾西風,江花脫晚紅。離情被橫笛,吹過亂山東。”
也寫了一首給蔡京:“歡樂欲與少年期,人生百年常苦遲。白頭富貴何所用,氣力但為憂勤衰。願為五陵輕薄兒,生在貞觀開元時。鬥雞走犬過一生,天地安危兩不知。”
然後知道蘇家人都是臭棋簍子,還寫詩調笑蘇油:“莫將戲事擾真情,且可隨緣道我贏。戰罷兩奩分白黑,一枰何處有虧成。”
有蘇油的美酒佳肴,張麒綠箬的清音雅奏,還有蔡京的巧媚迎和,詩人情緒一旦調動起來,那是逸興高飛,佳作憑傳。
蘇油一路藏拙,反正不是罰酒就是罰菜唄,我還怕伺候不了?
直到船至揚州,王安石與眾人分手在即,方才有了些失落,寫下一首《懷古》:“霸祖孤身取二江,子孫多以百城降。豪華儘出成功後,逸樂安知與禍雙。東府舊基留佛刹,後庭餘唱落船窗。黍離麥秀從來事,且置興亡近酒缸。”
蘇油在政事上,從來都和王安石玩迂回戰術,處處相爭,如今卻也佩服和同情,終究還是提筆應和了一首。
“割據卑存賴一江,從來難振幾多降。時機末等年來後,毀譽何憑世上雙。風雨北山佛狸刹,飄搖南路秣陵窗。平生未儘君王事,怎許消沉近酒缸。”
王安石的詩,感慨孫堅為子孫謀取江南,卻因後代貪圖逸樂,失敗投降。《後庭》《黍離》《麥秀》,都是亡國之歌。國家和人一樣,興亡循環未可避免。不如看開一些,將那些故事用來佐酒也是不錯。
而蘇油的陪和裡,則指出偏安圖存,最後都難免敗亡的命運。大宋如今的局麵,便如同劉宋遭遇外族拓跋燾反擊時風雨飄搖的情形。這一年來,時機的確對王安石不利,毀譽也雙雙達到了頂峰,但是即便是如此,國家多事,也容不得有識之士陷於消沉。
王安石看過勸誡的詩文,搖頭感慨:“少年銳氣,老夫實在是難與比肩,就在江寧,坐看明潤大展宏圖。”
蘇油拱手施禮:“江寧府也在兩浙路,以後還要時常向明公請益。為政有不同當朝之處,韓呂二公那裡,也要托明公代為還轉。”
王安石哈哈大笑:“那我們就此說定,要能再打造出一個天府之國,這個乾係,老夫與你擔了!”
……
浙江,彆看如今遭了洪水,遍地饑民,其實基礎特彆好。
至道三年,大宋始置兩浙路,其下領十四州:蘇、常、潤、杭、湖、秀、越、明、台、婺、衢、睦、溫、處,另外還領江陰、順安二軍。
其後分為浙東和浙西兩路。
如今又因為管理需要,重新合為一路。
這裡是大宋人口最繁集,經濟最發達,開發潛力最大的地區。
除了氣候溫潤,土壤肥沃,還有大量的桑田,湖泊。
此外,整個兩浙路,包括錢塘,昌化,鹽官,昌國,平陽,瑞安……有無數的鹽場,甚至有個縣,名字直接就叫海鹽縣。
除此之外,浙江還是大宋銅,銀,金和明礬的主要產區,高亭,永豐,諸暨,有三座銀場。
還有明州,杭州兩大市舶司。
宋代鼓勵海貿,宋太宗初年,就曾直接派八個內侍“各往海南諸蕃國,勾招進奉”,主動招商。
仁宗的詔書更加直白:“令本司與轉運司招誘而安之。”
效果也不錯,大食商人蒲希密來到廣州向朝廷報告說,他之所以來,就是因為接到廣州蕃長來信招誘。
對於勾招有功的蕃商,朝廷還會授予他們官職,如大食勿巡國進奉使辛押羅,就是因這方麵的貢獻,被宋朝廷封為“懷化將軍”。
大宋這個黃金般的國度,加上如此開放的對外貿易政策,如此寬鬆的商業環境,吸引了無數外商屁顛屁顛地跑來淘金。
枉死海上的風險,在巨大的利益之前,真的什麼都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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