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四章遊說
邵雍看人分三品,上品之人,不教而善;中品之人,教而後善;下品之人,教而不善。
老仆領著蘇油和張載過來了:“秀才,小蘇探花和張山長給你帶來了。”
蘇油扭頭看了一眼老仆,還敢管司馬大佬叫秀才?這老仆也太囂張了吧?!
幾人坐定,司馬光與蘇油介紹:“這是安樂先生,明潤你見禮罷。”
邵雍是當今《周易》象數派第一大拿,以運會推世,也頗神奇。
和蜀學的基礎相似,都是數,但是卻走向了兩個截然不同的極端,一派結合象圖,走向了客觀唯心,一派伴隨理工,走向了客觀唯物。
但是蜀學的客觀唯物是自然之理,精神之理則是走向格物正心,到此又和邵雍“殊途同歸”了。
起點和終點都一樣,不過道路卻不相同,這裡邊值得討論探究的東西太多了。
四人坐而論道,邵雍和蘇油詞鋒激烈,司馬光和張載從旁助攻,轉眼便過了午時。
老仆又來了:“秀才們靠說書飽肚的?菜都要涼了!”
司馬光哈哈大笑:“這是我家老仆人,當年我還是秀才時,常常因讀書忘記吃飯,叔父便派他來監督我飲食起居。走吧,今日論道,可真是讓人心神大快,正是‘今日聞君琵琶語,如聽仙樂耳暫明!’”
邵雍對蘇油異常欣賞,並不是因為蘇油今天展示了蜀學一派的光彩。
他的門生故舊都是保守派,王安石上台後,那些人紛紛投劾而去,邵雍批評他們:“正賢者當儘力之時。新法固嚴,能寬一分,則民受一分之賜矣。投劾何益也?”
知易而行難。
蘇油能夠身體力行,比他在林下空言更加難能可貴,這才是邵雍真正高看蘇油的地方。
大宋士大夫勳貴,有一家算一家,沒有一家飲食能讓蘇油滿意的。
和王安石一樣,要求司馬光注意飲食之道,那是想多了。
蘇油估計搞不好這幾道“家鄉土菜”,就是出自剛剛那老仆之手。
鹽下的賊重!還是少吃菜多乾飯的路數!
而且還是麥飯!
勉強吃了個半飽,飯菜撤下去,蘇油就不禁搖頭:“不知道貪吃這條,今後會不會成為禦史彈劾我的罪名。也不知道會不會傳出我家廚房侍婢隻會切蔥花的言論。”
邵雍笑道:“貪吃就不會節用,不會節用就會追求侈欲,嗬嗬嗬……”
司馬光笑道:“明潤卻自有另一番解說,我與他同船就領教過了。”
蘇油說道:“是,安樂先生此解,適用於唐前,卻不適用於唐後。適用於小國寡民,不適用於當今之世。”
“要全世界都是農人,此論是正解。但是天下發展到今日,織者,田者,工者,皆是生產者。”
“對其餘人來說,工坊,就好比他們的土地;產品,就好比他們的稻麥,而且需要交換後,才能得到真正的稻麥。”
“如果沒有消費,就白白生產了。好比辛苦種地後卻顆粒無收,那這些生產者如何可活?”
“而我大宋的土地,夠所有人都做農人嗎?明顯是不行的,因此那些選擇不同生存方式的人,也必須納入我們關心的範圍。”
“僅僅靠一句不耕者不得食,那是過於簡單粗暴了。”
這事情後世在彆國發生過,最後搞得國民把入侵者當做解放者歡迎。
“所以到了我朝,需要諸業並舉,方得繁榮。要讓織者,工者生產更多的產品,商者轉運及時,那就需要效率。”
“要效率,就得有分工。拿軍器監廚房來說,就分了勾管,火頭,墩子,白案,紅案,雜事,灶頭……看上去是有人隻會切菜,有人隻會燒火,相當奢靡,但是其實整個軍器監,料理數千人的食堂,所用不過二三十人而已。”
“其實是大大降低了成本,不過我擔心外間看不通此節,到時候胡亂彈劾。”
邵雍問道:“這就是經濟之道?”
蘇油拱手道:“是,明潤這次前來,就是將所思所想的陝西政軍舉措,先與學士和先生相商,希望能夠得到你們的支持。”
司馬光笑了:“明潤,老夫如今閉門著述,堯夫他本就是林下之人,這些與我們說不著吧?”
我信你個鬼!蘇油心裡腹誹,表麵卻愈發恭敬:“先不說明公如今還是朝官學士,安樂先生是學問大賢。隻說兩位都是陝西土著宿老,慣悉民情這一條,也值得蘇油求訪仰仗。”
不過要兩人吃這樣沒水平的糖衣炮彈那是想多了,司馬光並不立刻表態:“你先說說吧。”
蘇油這才正色道:“是,就我想來,陝西的大政,一為軍,一為民,一為蕃。三件大事處理妥善,那就沒有什麼大問題了。”
邵雍點頭:“但是三件大事,哪一件都是煩難,不知明潤是怎麼考慮的?”
蘇油說道:“三件事,基礎還是民,陝西民生,乃是頭等大事。”
“就農政來說,渭州的辦法已經行了數年,效果還是不錯的。陝西風土,人情,物候,都與渭州相同,可以試著於其餘諸地推行了。”
“石門峽為我所控之後,渭州方麵的壓力就減輕了,其北德順軍和鎮戎軍的土地,可以大力開發起來,這就涉及到水利興工……”
司馬光立刻阻止:“陝西軍民,負擔已經夠沉重了,明潤此舉怕是不妥……”
蘇油說道:“學士,這不是負擔,而是福利!”
“以往工役,那是盤剝壓榨,百姓以此破家者,不在少數。”
“究其原因,就是朝廷支給百姓的役費,遠不足用。”
“如今西夏人入境十二萬,除了數萬遊牧的蕃族,剩下的都是漢民,可以將這些人用上,讓其以工代賑,度過這個難熬的冬天。”
“今後這兩處耕地開發出來,可供軍用,這是西漢屯田之法。”
司馬光說道:“那我邊境虛實,豈不為夏人儘知?”
蘇油說道:“這些都是農墾事務,關鍵的寨堡和軍事設施,當然不能由他們來。”
“軍事工程,所給自然會豐厚。就如涇原渠前例,冬日農閒,能有錢可賺,百姓們都是很踴躍的。”
邵雍說道:“明潤,必須做好監督,嚴防胥吏們克拿卡要。”
蘇油笑道:“有道是縣官不如現管,流官們在這方麵肯定不行,所以蘇油這不求上門來了啊。”
司馬光和邵雍對視一眼,這小子果然滑頭,這是想利用二人在本地的聲望,約束鄉紳們吃相不要過於難看。
不過這是為國開源,而且蘇油答應效仿涇渠工程時發給民工工錢,想想這娃搜刮西夏一通,如今肯定不差錢,當即點頭表示同意。
又聽蘇油說道:“陝西農事,除了耕,還有牧。”
“我的意思,如今狼渡牧場,經營太雜,這次又獲得了不少的好馬,以後狼渡就成為專門繁育軍馬的馬場,牛羊隻保留選種和優化業務,剩下的,交給邊蕃,然後在陝西內地,推行青儲和棚養。”
司馬光說道:“青儲棚養之法,的確利民,但是明潤,這法子你都推廣到延邊熟蕃那裡了?要是讓西夏人知曉,怎麼辦?”
蘇油說道:“學士,凡事有利則有弊,此法的確有好處,但前提是定居,後果是部落解體成為家庭單戶。要是西夏人願意學了去,我還巴不得呢。”
司馬光和邵雍兩人麵麵相覷,邵雍覺得匪夷所思:“你知渭州時多大?這一點是當時就想好了,還是後來推廣中發現的?”
司馬光揮揮手:“蜀中奇才,堯夫此問就是小瞧人了。原來此法還有如此深意,實在是出乎老夫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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