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七章士子鬨事
頒獎完畢,蘇油取過一枚金質紀念獎章:“陛下,這是軍器監上下同仁的一份心意,軍器監的成績,離不開你的大力支持,離不開你的英明指引。”
衝壓獎章上有一套精美的齒輪組,上方是扳手和百分尺交叉的圖案,外圍下部半圈,是圓周率數字,精確到小數點後十二位。
上麵半圈,是一行工整的小字:“熙寧二年皇宋軍器監成立紀念勳章”。
蘇油鄭重地說道:“齒輪組和工具組,代表理工之學,圓周率數字,代表精細,純金質地,代表純粹。以理工為指導,更精,更細,更純,永遠是軍器監的追求目標。”
趙頊看著精美的勳章,再抬頭看著下邊充滿期盼的目光,眼角有些濕潤:“好!這禮物好!你們的心意,朕收下了。朕希望你們繼續努力,繼續為皇宋製造出優良的軍器!讓一切對皇宋有覬覦野心之敵,在烈火和鋼鐵的地獄中灰飛煙滅!”
群情洶湧,所有人振臂高呼:“敢為皇宋效死!”
呂惠卿看著激動的人群,目光閃爍,不知道在思考什麼。
就在此時,一騎紅翎飛奔到軍器監外,守直的軍士立刻用巨弩對準了他。
紅翎高舉文書:“汴京學子鬨事,奉王相公令,摧請陛下趕快回京!”
四輪馬車飛馳在大路上,蘇油,呂惠卿,趙頊都在車中。
之所以蘇油在車上,是因為事情正與他有關。
各路明算科士子敲響登聞鼓,王安石隻能接受士子告表——明算科試官蘇油,操弄文柄,諂媚宗親,是巨奸大佞,有何麵目立於朝堂之上,乞陛下貶逐蠻荒,以儆效尤!
文章寫得還不錯,起因就是此次明算科選拔,趙宋皇室宗親,占據了大半的位置,其餘各路寥寥。
蘇油是正牌進士出身,對呂惠卿問道:“區區一個明算科,就算得中,最多就是書辦,幕僚,怎麼也能鬨出這麼大動靜?”
呂惠卿說道:“到底是國朝華選,首重公平,明潤閱卷之時,是怎麼弄的?怎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蘇油有些無語:“幾百號人數學卷紙,題又簡單,我一晚上就號完了,當年我在眉山,那天晚上不改幾十份卷紙……”
看到趙頊一臉的鐵青,閉嘴不敢再說下去。
呂惠卿說道:“明潤,閱卷之時,當真沒有一點傾向?”
蘇油感覺潑了天的大冤枉:“為了滿足士子們的閱卷習慣,我還特意翻了《九章》,將題換成了九章中的題式,閱卷時也是糊封,有些答卷狗屁不通,連題中給出的數字都瞎寫,還指望我給他打勾?”
呂惠卿想了想,突然有些明白了:“等等,明潤你的題,是自己編的?不是從朝廷頒布的幾部算經中抽取的?”
蘇油一拍腦門:“對了!好些人不寫解題過程,隻寫答案,是不是就是這個原因?”
“比如雞兔同籠題,不少錯誤答案都一樣,雞二十三,兔十二,還真是奇了怪了。”
呂惠卿博聞強記:“《孫子算經》,今有雞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有九十四足,問雞兔各幾何?是這道嗎?那麼雞二十三,兔十二,是正確答案啊。”
蘇油大吃一驚:“可我的題,是上有五十二頭,下有一百四十四足,答案應該是雞三十二,兔二十啊!”
呂惠卿反過來算了一下腦袋和腳:“陛下,我知道原因何在了。明潤將題這樣一改,死記硬背的那些人就沒法再濫竽充數。”
蘇油點頭:“那是,剛剛那道隻是送分題,難點的比如韓信點兵,最後答案是三萬兩千五百七十二。要是不知道算法,永遠湊不出來——明算明算,可不是考對算法的掌握程度嗎?”
呂惠卿點頭,然後搖頭:“不對,那皇室宗親們,他們如何知道算法?”
趙頊突然明白了過來:“小妹!皇家理工學院!”
蘇油有點想反駁又不敢,小妹都是你叫的?你該叫蘇縣君!
總之事情算是料理清楚了,蘇油出的明算題,題型還是那些題型,不過數字發生了變化,往屆出題的老師都是新科不久的進士,怕是連他們自己都搞不清楚算法,哪裡還敢改題?因此常常抄明算科必讀書目的原題。然後考生們背答案,背得多的算贏。
然後遇到蘇油,不是真才實學,全部抓瞎。
蘇油完全沒有考慮過自己的麻煩:“糟糕,軍器監將京中各處明算人才搜刮走了,三司,司天監,河渠司要都是這些玩意兒,怎麼辦?”
呂惠卿走著眉頭:“明算科題目與這些衙門加減乘除不同,倒是問題不大。不過陛下,各地士子沒有經過理工之法的培育,這樣做,也是有些不公啊。”
蘇油頓時不服:“程家印書坊裡,《算術初步》,《幾何初步》,《符圖分揀》,《曆代算經考》,《九章衍跡》,《綴術宗詳》,林林總總諸多算術書籍,深淺難度的都有,全擺在那裡積灰了!”
“自己學問不精,反過來怪我出題太難?!人家皇室宗親怎麼就都會?難道個個都絕頂聰明?”
轉頭對趙頊拱手:“陛下,這都要擊登聞鼓,臣,臣實在是冤枉啊——”
趙頊真的很生氣,不過如今生氣的對象已經轉移了:“不學無術之輩,還好意思玷汙朝廷俸祿!回去通通發落了!”
呂惠卿拱手道:“陛下,此事尚未完全明白,這些都是我們在猜測而已。”
趙頊依然怒氣不已:“登聞鼓乃鳴冤之器,太祖有製,登聞鼓響,皇帝必須停下一切公務,立即審案,豈可胡亂敲擊?”
呂惠卿從容言道:“太祖之時,有汴京市民牟暉擊鼓,太祖親自召見,詢問之後,卻是因丟失了一頭豬,情急找皇帝哭訴。”
蘇油都傻了,他印象中凡是敲登聞鼓的都先抓起來打三十大板才準開口,大宋皇家真的如此親民?
呂惠卿看蘇油的樣子,知道他不了解這典故,心中有些小得意:“太祖有些哭笑不得,對大臣說道:‘他豬丟了,我上哪裡去找?’不過卻並未責備牟暉,而是給了他一千錢。”
“太祖開寶六年,落榜舉子徐士廉擊登聞鼓,狀告本屆主考官李昉取舍非當。太祖震怒,依徐士廉的提請,自任考官,於講武殿重試考生,為‘殿試’之始。”
“太宗淳化三年,因之前總有‘擊登聞鼓訴校試不公者’,蘇易簡受詔主考,不再歸邸第,即馳貢院,謝絕請托之嫌,後成定例,名曰‘鎖院’。”
“仁宗曾讓晏殊等審閱登聞鼓院所進的呈文,卻被諫官範諷勸阻:‘非上覽決可否,則誰肯向陛下親言者?’”
“陛下,此皆我朝盛德之事,選舉又是取才隆典,尤須慎重,即便明潤,亦當是這個意思。”
蘇油心中暗讚好你個呂惠卿,也拱手道:“陛下,臣自問心昭日月,不怕質詢,總是誤會,揭過了就好。”
說完又道:“跟陛下告罪,評卷之後我就撒手了,真不知道皇室宗親這次考得這麼好,足見宗親裡還是有很多人才的,臣給陛下道喜了。”
趙頊轉回了臉色:“要真是實情,小妹就是我宗室的大恩人,哈哈哈,當初選她為山長,朕的目光就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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