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九章再見章惇
趙抃和趙頊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裡幸災樂禍的神色,趙抃立刻淡淡地說道:“介甫下直後,回家自己試試,不就知道了嘛……”
沈括如今過得很滋潤,河北一趟回來,製作的地圖引起了河務和軍方的重視,如今也算是皇帝知道名字的人了。
校勘書籍是正職,研究冷知識是樂趣,隻可惜幾個專家都去了鄭州,沈括用小木棍搭建河北蘇油所說的地圖的時候,還特意利用了三角函數,將高差抵消,如果地麵沒有曲率,那按理應該得到一個平麵。
然而如今大部分地區已經拚接完成,理論和實際竟然完全統一——地麵,真的存在曲率!
木棍拚接出來的地圖,明顯是一個曲麵!
這個發現明顯很偉大,沈括感覺渾身上下如澆透甘霖一般舒爽,手裡拿著小棍,乾得更加起勁了。
想來想去,這事情明天隻有跟那瞎子術數高手議議,看看他又有什麼說道。
想到這裡,不由得感覺好笑,這還真應了那句話——俏媚眼做給瞎子看了。
就在這時,租屋外響起了敲門聲。
沈括將門打開,卻是兩名快班:“沈校勘,參政有請。”
沈括趕緊問道:“哪位參政?”
快班傲然:“當然是介甫公。”
沈括趕緊放下手中的木棍:“煩請帶路。”
來到王宅,就見王安石,呂惠卿,王雱三人圍在桌前,幾案上有幾張眉山石紙,尺規,還有些亂七八糟的圓。
沈括上前:“參見參政,見過中允,直講。”
呂惠卿笑著對王安石介紹:“存中是嘉佑六年的縣令,嘉佑八年的進士,入仕比科舉尚早。治平三年入昭文館,天文曆算術數,在京中也算出名。”
王安石點頭:“聽聞你對水利很有研究?萬春圩有圖有式,堪行江南,所以蘇明潤巡檢河北,特意點了你的名?這次繪製的北流圖經相當精細,是個不錯的人才。”
沈括連稱不敢:“沈括慚愧,出發之前,也沒想到蘇學士要求細致到這樣的程度,所賴平日製圖也算有經驗,加上眉山三點之法,幸未辱命。”
王安石說道:“今日在禦前談起理工,陛下說是隻用尺規,可將圓五等分,存中可知此法?”
沈括說道:“這在理工中稱為幾何之學,其實也是思維之學。”
王雱譏笑道:“不就是墨翟魯班的遺技嗎?還上升到思維之學了?”
沈括也不好說什麼:“工技是實證,比如畫一根一尺長的線段,隻要落筆,總有誤差,不可能是完美的一尺。”
“幾何之學,是先假定這一尺是完美的一尺,然後推究其理。比如將正圓五分,乃是如此……”
說完在圖上作業,很快將一個圓分成了五份。
沈括接著說道:“雖然是作圖,但是我們據圖推究時,都是先假設其完美,再做推究。”
“真正完美無誤的圖,其實隻能存在於我們的心中,因此蘇明潤說它是思維之學,我覺得是有道理的。”
“就拿此圖來說,通過推導,從簡單到複雜,一步步證明得到,按此術割,就是五分。這用已證之法,推求未證之道的學問,乃稱幾何。”
說完又開始講解方法證明。
等到驗證完畢,三人都是聰明之輩,已經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王安石搖頭道:“蘇明潤誇口蜀中小兒,其術數之精勝過明算科士子,如今看來也不是虛言……對了,三個五一個一湊二十四那道題你會嗎?”
沈括笑道:“這個不難。一除以五為五分之一,五減五分之一得五分之二十四,五分之二十四乘以五得二十四。”
呂惠卿問道:“存中,五分可取四,取三,取二,取一,何來五分之二十四?”
沈括這才反應過來,在紙上寫了一個算式:“哦,這是蜀中數理的表述方法,屬於分數概念,有配套的公式寫法與之對應,翻譯成九章的說法,嗯……”
“翻譯成九章的說法,當為……一分五乃取其一部,為五一之分,故五為二十五部五一之分。去其一部,餘二十四部五一之分。合五部五一之分,則為一;故合五路二十四部五一之分,即為二十四。”
這種表達方式極其拗口,且容易產生錯誤理解,不過眾人卻反而都懂了。
王安石對比了兩種說法,再看了看沈括寫在紙上簡簡單單的公式,喟歎道:“非天人之姿,何得至此……這是發掘出了探究大道的另一種方式!蜀學理工,甚可觀也!”
說完對沈括道:“存中,蘇明潤向我推薦了兩位人才,一為章子厚,一位就是你,計司賬冊,皆取用新法,其中的格式理法,符號文字,老夫比較陌生,可願意留在我身邊,以備谘詢?”
沈括內心砰砰亂跳,暗自大喜,趕緊深鞠一躬掩飾神色:“沈括螢火之光,不過勠力以效,期不瞠乎其後而已。”
……
鄭州,嵩陽書院,章惇,蘇軾,蘇油,蘇元貞,幾人正在一起喝酒聊天吃燒烤。
蘇油看著瘋狂擼串的蘇軾,歎了口氣:“我說子瞻你無事捋參政虎須乾啥?”
蘇軾不以為意:“什麼捋虎須,我那是巧諫。”
這娃剛剛做完國子監考試官,出了一道考題——“晉武平吳以獨斷而克,苻堅伐晉以獨斷而亡,齊桓專任管仲而霸,燕噲專任子之而敗,事同而功異。”
這是擺明了諷刺王安石獨斷專行。
蘇油翻著白眼:“又是見到蒼蠅不吐不快是吧?那就還是針對參政,章大哥還在這裡呢。”
章惇笑道:“公私分明,我就當沒聽到。”
說完舉起酒杯:“還沒謝過明潤。”
蘇油和他碰了一杯:“謝我乾啥,但是你的脾氣也該改一改,不然以哥哥你的才乾,何至於淪落這麼久?”
章惇笑道:“每聞同列進,不覺寸心忙。進退自有天數,脾氣才是自己的。不能改,改了會生病,不信你問子瞻是不是如此。”
蘇軾舉起酒杯與他碰了一個:“好句!好解!當與子厚浮一大白!”
蘇油等了半天:“後邊呢?就這一句?”
章惇笑道:“剛寫到這裡,就收到朝廷敕書,現在輪到彆人心忙了,我卻還續完作甚?自找晦氣嗎?”
眾人都是哈哈大笑。
蘇油懶得理他,對蘇元貞說道:“元貞,我替你與太學告了假,京城裡如今紛亂,太學生什麼德性我清楚得很,聽他們胡吹海罵還不敢笑,很辛苦吧?”
眾人又是大笑,直罵蘇油這說法缺德。
蘇元貞是跟著蘇油,撫遠大將軍,自家大哥大姐料理過實務的,民政軍事都來得,文章也一直拿著上上,深受太學老師們寵愛,在學生裡也有號召力,不屬於那種隻知道放嘴炮的太學清流。
蘇油擺出家長代理人的譜把他從太學拎出來,借口是鄭州缺人,征辟其為軍器監勾管機宜文字,其實是害怕他頭腦一熱,或者被人慫恿陷害,詆毀新政陷入朝爭。
有蘇軾這種不讓人省心的家夥在,士子裡也安靜不起來。
蘇轍歎氣:“這條例司,我怕是快要待不下去了。”
蘇油也有些頹:“《均輸法》推行,我與介甫公,薛向都寫了信,指出了其中的幾處不妥,希望條令中能補增一些內容……可惜,法令出台,一句沒用。”
章惇有些訝然:“明潤你支持新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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