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四章均輸法的弊端
王安石早就發現了大宋物資上供製度存在的巨大缺陷。
其一,是諸路上供之物都是定額,豐年不能增多,歉歲不能減少。
其二,是上供雖然固定,但是消費不固定,消費少的時候會導致糧食陳腐,不得不半價而出,導致巨大浪費;消費多時有導致倉庫搬空,不能足用。
其三是各地加在農人身上的租賦,常常使用支移,折變等辦法,糶買的時候,也經常不根據實際情況,或求於不產,或貴買於非時,增加農民負擔,給了商人們操縱物價的機會,增加政府開支。
消除這些弊端的辦法,除了徙貴就賤,再有就是用近易遠,就是如果有多個產地都豐收,那就到距離近,交通便利的地區購買。
所以王安石的《均輸法》,和桑弘羊的有很大區彆,核心是利用市場機製,解決京師物資供應問題。其總的目的是協調供需關係;提高財政收支的效率;擴大政府購買力;撙節購買、運輸等開支;減輕農民負擔;打擊商人“擅輕重斂散之權”操縱市場的兼並行為。即所謂“便轉輸、省勞費、去重斂、寬農民”。
與均輸法配套的措施還有二:首先需要擴大發運司的職權,撥給發運司專項資金,用於采購,賦予“從便變易蓄買”的權力,並增辟官吏。
其次,需要建立京師所需與發運司上供的信息溝通體製,以及發運倉儲,讓發運司預先知曉京師庫藏狀況,根據實際需要合理安排糴買、稅斂、上供。
聽起來非常美好,然而從辯證法的觀點來說,凡事有利則有弊。
據蘇油所知,《均輸法》,玩著玩著,就被官員們玩反了。
不管是當今還是後世,不管是兩個時代的支持者還是反對者,都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問題——均輸法的根本目的,壓根就不應該是什麼用市場機製解決物資供應問題。
它應該是朝廷的調節措施,根本目的是收納東南農戶手中的餘糧!讓大家有錢可用,避免穀賤傷農!
其一,如果農人手裡的糧都不夠吃,什麼均輸不均輸,都是瞎扯。
其二,如果《均輸法》的範圍涵蓋諸路上供的所有物品,這明顯會乾擾市場。
其三,地方官員有了國家政策,在打擊完商人後,會在本來用於租賦的糧食的額度上增收——因為現在農人已經無其它渠道可以賣糧了。
然後他們會用這部分糧食騙取朝廷的均輸錢,中間的差價,自然落入他們的腰包,同時侵害了農人的應得利益,商人的應得利益,國家的應得利益。
用不了多久,官員們就會想出很多辦法來吃肥自己——折錢過重,折錢不均,錢米並征這些現象就會接踵而來。
比如欠收米貴之際,官府本應當收錢不收米,可要是收錢的折價,比當地糧食的實際市場價還要貴呢?
比如後來江南西路鬥米四十五,政府收購穀米和糶價為五十,而命百姓折錢納賦的時候,高達鬥米九十!整整翻了一倍!均輸折錢,還不如就地買糧納糧!
然後發運司很快會變得腐敗,比如東南上供糧食,均輸本來隻應該是賦稅的有效補充,然而發展到後來,隻要轉運司上繳的租賦糧食一日晚到,發運司就會拒收。
然後從自己倉庫裡以均輸的名義發往京師,美其名曰以入糶補租賦之不足,然而其所定價格,甚至能高出市價幾倍之多!
這個操作過程中,發運司實際上用的是豐年積蓄的舊糧,並未支付給農人錢鈔,緊接著就會帶來一個巨大的經濟危機——東南錢荒!
這個問題用不了多久就會凸顯出來,宋朝很快就會變成以入糶代替租賦的國度,原因隻有一個——官員們有利可圖!
與之相應的,是漕運,漕倉等國家稅收製度的敗壞,以及花石綱等諸多名目發綱的誕生,等到不懂經濟的蔡京蔡豫大一上場,在經濟危機下再濫發鹽引敗壞有價證券的信譽……
事情真到那一步,大宋就基本沒救了。
想到這裡,蘇油不由得心裡一陣陣發寒,趕緊給王安石寫信,將這些事情一一點了出來,然後告訴王安石,千萬千萬,一定要開章明義,說明均輸隻是租賦的補充;
還有就是為了避免引來奪商賈之利的非議,解鹽股份一定要處理好,並且在律文序言裡,一定要說明大宋《均輸法》,與桑弘羊那倒黴的《均輸法》的區彆;
其三,強烈建議《均輸法》,隻涉及國計民生中最重要的糧食,改革之初,不要涉及過多輸糶種類,隻解決特定問題就好;
最後,各地糧價的監控一定要有有效舉措,而且必須明確到新法條文裡邊,決不能在今後出現價格倒掛的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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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城,王安石宅。
王安石,呂惠卿,王雱,正在閱讀蘇油的來信。
王安石感慨道:“蜀學精細純三路,有些門道啊,新法後續推演,絲絲入扣。”
王雱表示不服,譏笑道:“我看就是希望新法不行,這是事事朝壞處想!”
呂惠卿卻是看到了另一方麵:“說了這麼多,蘇明潤這其實是替投資解池鹽務的商賈們張目吧?要說這裡邊沒有他的一份利益,我是打死也不相信的。”
王安石搖頭:“吉甫扯太遠了,不管蘇明潤目的如何,他提出的這些問題,是不是我們新法的漏洞?我們是不是應該填補上?”
“如今《均輸法》尚未出台,在條例司就已經引發了爭議,陳暘叔,蘇子由都提出了反對意見,認為是行桑弘羊之策,奪商人之利,和蘇明潤指出的如出一轍。”
王雱再次冷笑:“焉知不是叔侄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呂惠卿說道:“會不會蘇明潤見明公得用,想要改弦易轍了?”
這個問題很嚴重,當世顏回啊,要是再來一個當世子路,他的地位鐵定難保。
王安石將信件收了起來:“我早已明確表過幾次態度,但明潤的態度也很堅決,可以配合,但絕非同道,我是說服不了他……”
呂惠卿心中咯噔一下,臉上卻看不出什麼來:“蘇明潤自是乾才,不過他那叫配合嗎?軍器監財權獨立,其收支用度,計司一概不曉,談何配合?薛向舉解鹽為本,行發運事,他就首先反對。”
王雱折扇打開:“父親,我有一策。”
王安石說道:“何策?”
王雱笑道:“我們來個聲東擊西之計,蘇明潤不是要求解池明晰股權嗎?我們就依他,甚至讓薛向保持陝西鹽政現狀都不是什麼大事體。”
王安石說道:“雱兒你說得輕巧,那發運司周轉之本何來?”
王雱笑道:“彆忘了,大宋還有一大財源。”
呂惠卿立時會意,讚歎道:“妙!公子所言,當是內藏!”
王雱點頭:“對,內藏!請官家撥出內庫錢五百萬貫、米三百萬石給薛向為本即可。經濟之能,薛向也不弱於他蘇明潤,必能濟事!”
王安石有些猶豫。
呂惠卿言道:“明公,公子所言有理。內藏錢糧,放著也是放著,明公不借,估計到時候軍器監也會借。與其用於那頭吞金巨獸,血本無歸,不如先用於調運綱糧,使之增加國入,節省國費。兩相對比,哪頭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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