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六章鐵腕計相
胄案將作的作風,就從這份奏章開始起步,隻說自己目前能做的,有規劃的一步步腳踏實地,而不是好高騖遠擺空談放高炮。
趙頊如今對神機銃入迷至極,還曾經打聽過有沒有條件刺殺諒祚,被蘇油直接說陛下你想多了。
如今的大國,都有一套既定的製度,也有相應的儲才機製,沒有春秋戰國那種離了誰就轉不開的情形。
所以刺殺敵國君主,除了能造成極短時間的混亂,並無大用,萬一上台的是個明君呢?大宋更加哭瞎。
神機銃的正確用法,是十萬人人手一支,一路碾壓——當然這是另一種想多了。
但是有了第一支就總有第二支,這就是蘇油的任務。
指望胄案另開口子給這頭吞金巨獸提供資金,蘇油表示陛下我們不如自力更生來的實在,趙頊說那京中能給掙錢的就是將作監了,這是我的錢袋子,你要是給我搞瞎了我要你好看。
蘇油說我來搞的話物資流轉可能會很快,因此今年嶲州得有六十萬貫銅鈔要交給我運作才行,一年之後還你。
聽蘇油說還要還,趙頊高興壞了,都忘了跟蘇油談利息的事情,準奏!
其實進貢十五萬斤銅對蘇油來說簡直是小兒科,朝廷裡大多數官員都認為蘇油拿那麼多精銅買個三品官是虧本生意,真正能夠看透蘇油此舉真相的,整個大宋隻有一個人。
張方平。
隻有他知道,借給先帝營造山陵之勢,在汴京發行鈔票,尤其是能夠深入民間的小額麵值的鈔票,才是這十六萬斤精銅的根本目的!
拿下汴京,就是拿下大宋最後最大一個經濟發達地區,紙鈔的流轉,將在蜀中,杭揚,汴京,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金融的威力,會漸漸展示出來!
當然,這些是後話,首先得去三司報道。
胄案現在歸三司管,現在的三司使,也是剛被趙頊召回京城的,一個超級超級大鐵頭——唐介唐子方!
一人獨戰外戚張堯佐,最後仁宗都怕了,甩鍋說任命老張不是我的意思啊,是中書的意思。
唐介轉頭就彈劾當時的宰執文彥博,吳奎,很多朋友都說老唐你要完,你要被丟去蠻荒。
唐介說道:“臣忠憤所激,鼎鑊不避,何辭於謫。”
把老子做成紅燒肉老子都不怕,還害怕出遠差?
仁宗大怒,丟他去廣州,沒辦法又將文彥博、吳奎免職。
但是畢竟仁慈,怕唐介路上被張堯佐暗害,派專人護送他就職。
唐介一夜之間,以“直聲動天下”。
朝臣皆稱:“真禦史必曰唐子方。”離京那天,前呼後擁來為他送行。
李師中贈他詩句:“去國一身輕似葉,高名千古重如山。並遊英俊顏何厚,未死奸諛骨已寒。”
趙頊即位,召還朝廷,任為三司使,掌管鹽鐵、戶部、度支,統籌國家財政。
如果說司馬光是碎碎念比較討厭的話,唐鐵頭和趙鐵頭一樣,可是有亮瞎眼的戰績打底的。
然而蘇油好像有鐵頭緣一般,趙鐵頭在蘇油眼裡,就是一個喜歡占自己小便宜趁飯趁東西的老頭,而唐鐵頭跟他一見麵,就是拉著他聊渭州之戰。
一聊才知道,原來老頭去年知太原府,還跟遼人剛了一回,遼人在山上修城堡,老頭說那山頭是我們的,一把火給人家燒了。
該講的道理還是要講,就算山頭是你的,可木頭也是人家遼人辛辛苦苦拉上去的好不好!
不過這話不能說,蘇油要多謙虛有多謙虛,從渭州經濟規劃講起,隻突出解釋了先有錢後打戰的重要性,以及自己在渭州是怎麼弄錢。
至於大戰,呃,最好的方式,就是拿錢砸部隊砸裝備唄。
唐介是絕對不懂經濟的,趙頊安排他到這個位置上,其實隻有一個目的,勒緊口袋,一文錢不準給我亂用!
說到這裡,蘇油就不由得嗬嗬冷笑。
老唐因為不懂經濟,一直非常苦惱:“明潤,有話就明說,陛下讓我任三司使,要是能夠不屍位素餐,解國家財政之急,我唐介不惜豁出老命,再貶蠻荒!”
老頭看重的是名聲。
蘇油笑道:“唐公,知道什麼來錢最快不?”
“什麼?”
“挖!墳!”
老頭胡子都吹起來了:“混賬!”
蘇油趕緊按住:“彆慌,我說的是計司這座老墳!”
老頭徹底糊塗了:“什麼意思?”
蘇油說道:“自打韓子華韓公整頓三司後,條例職能已經梳理順暢了,如今三司運轉,算是有法度可依,陛下要唐公來,即是要嚴格製度的執行,對吧?”
唐介很不好意思地點頭:“蕭規曹隨,韓絳辦了大事,卻讓老夫得了便宜。”
蘇油有些哭笑不得,銀根緊縮背景下的三司使,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最得罪人差遣好不好——呃,等下,好像老頭你一輩子最不怕的就是得罪人,這事情落到你頭上,還真成了便宜!
蘇油搖頭暗讚,趙頊這回算是知人善任。
拋開這些念頭,蘇油說道:“不過如今三司運轉依舊艱難,為什麼?因為積年的賬務並沒有清理。將作,胄案,軍政,河務,常平借支,地方積欠,漂沒,火耗……經年累月,越積越多。”
“邊軍欠地方,地方欠三司,三司欠邊軍。這裡邊一大堆的債務要是能清理明白,該追索的追索,該勾銷的勾銷,計司便能盤出大量空餘資金。這是不是類似挖墳挖出大寶貝來?”
老頭有些轉不過腦筋:“明潤,能不能再說得明白一些?”
蘇油耐心解釋:“比如胄案要負責一段河渠修造,需要五千方石料,報告打到三司,三司同意撥款十萬貫。”
“這五千方石料,該由開封府置辦,於是開封府便找來石工開采。”
“然後石工說工程量大,需要置辦大量鐵釺,鐵錘,於是請胄案幫忙打造。”
“三司先撥了三萬貫下來,將河渠修了三分之一,然後因為種種原因,剩下七萬貫沒能及時發放。”
“問題就來了,胄案沒法給開封府石料工程款,開封府沒法給石工們工錢,石工們沒拿到錢,就無法支付胄案的鐵器錢;胄案因為三司沒有撥款,無法讓開封府繼續工程。”
“於是三司欠胄案七萬貫,胄案可能隻能拆東牆補西牆,影響了胄案的正常運轉。”
“胄案又欠了開封府七萬貫,開封府隻能先自行解決石工們的工料錢,嚴重影響了開封府的運作。”
“石工們乾了活,沒拿到工錢不說,還欠了胄案一堆債務,導致賣屋賣地都還不上。”
“胄案賣鐵器的錢沒收到,下一波鐵器製造就要被耽誤。”
“胄案本身又屬於三司,於是三司的河渠修造任務又沒有完成。”
“這隻是一個最簡單的例子,這些積欠中,有三司欠彆人的,有彆人欠三司的。”
“如今三司抽緊銀根後,會導致下遊各個工坊,商鋪,倉儲,其‘應收而未收款’與‘應付而未付款’的額度大幅度上升。”
“比如這樣的石工,背著一堆債務,三司如果還有工程,敢找他們承攬嗎?”
“這些石工,應收的錢款一直沒收到,那他們還敢承攬三司的工程嗎?”
“這個事情嚴重了,會導致汴京城與三司相關的各個工坊,商鋪,倉儲運轉艱難。”
“但是這些積欠,除了極少部分呆壞賬務,大多數是可以理清的。隻要清理完積欠,這些運轉艱難的工坊,又能重新運作起來。”
唐介這下明白了,這的確是大利,計司的積欠,比如地方賦稅,怕是拖了一二十年的都有。
不過這涉及到專業的會計和法規,唐介有些犯難:“就算老夫有這鐵頭,卻也沒這能耐弄清裡邊的門道啊。”
蘇油笑道:“有這能耐,卻沒這鐵頭的,就在你麵前啊。這活計極易得罪人,反正我是不敢做的。如果唐公你敢,我倒是可以幫你向四通商號借人,不過先說好,人是你借的,我就幫個小忙,彆的與我沒有一點乾係!”
唐介對蘇油一臉的鄙視:“年紀輕輕,直如官場油滑之輩。老夫自彈劾外戚之後,多年外任,倒讓趙閱道搶了個‘鐵麵禦史’的名頭,哼哼……明潤怯懦,這個‘鐵腕計相’,老夫便一身當之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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