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七章徹底失控
花邊新聞繼續發酵,趙頊被孫思恭提醒後,將蔣之奇的彈章移交中書,要求蔣之奇說出消息來源。
蔣之奇扛了幾天扛不住了,承認是從彭思永那裡得來的。
趙頊又要求彭、蔣二人“具傳達人姓名以聞”,必須交待清楚信息來源。
彭思永堅決拒絕出賣同鄉劉瑾,一個人扛了下來,推辭道:“出於風聞,年老昏繆,不能記主名。”
按宋朝的慣例,台諫官是有權“風聞言事”的,並且可以拒絕交待信源。
這是宋代台諫官的一項特權,旨在保護言路的通暢,也是導致“台諫之橫”的根本原因。
於是彭思勇繼續大言不慚:“臣待罪憲府,凡有所聞,合與僚屬商議,故對之奇說風聞之由。然曖昧無實,嘗戒之奇勿言。無所逃罪。”
“法許禦史風聞言事者,所以廣聰明也,若必問其所從來,因而罪之,則後不得聞矣。寧從重謫,不忍塞天子之言路。”
蔣之奇亦奏:“此事臣止得於思永,遂以上聞。如以臣不當用風聞言大臣事,臣甘與思永同貶。”
事情到了這一步,大多數官員都懷疑這是誣告,甚至開始將懷疑的目光落到了趙頊身上,並且同情起韓曾歐陽來。
這絕不是趙頊設想中的劇本,雖然本來趙頊就有敲打甚至更換宰執的意圖,不過並不意味著他願意以這種拙劣的方式實現,願意為禦史們的領盒飯式表演背鍋買單!
於是旨意很快下來了,降工部侍郎、禦史中丞彭思永為給事中、知黃州;
主客員外郎、殿中侍殿史裡行蔣之奇為太常博士、監道州酒稅。
並手詔賜歐陽修,令起視事,又“出榜朝堂,使內外知為虛妄”,算是還了歐陽修一個清白。
雖然彭思勇和蔣之奇,為他們的拙劣表演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然而歐陽修早已心灰意冷,連上三表乞罷,請命出守。最終以觀文殿學士、刑部尚書、知亳州。
樞密副使、禮部侍郎吳奎接替了他的職務。
但是台諫的掃射,還在繼續。
很快,王陶又找到韓琦一個把柄,因為他想再次將郭逵召回來簽署樞密院。
“韓琦引郭逵二府,至用太祖出師故事,劫製人主。韓琦必有奸言,惑亂聖聰,願罷郭逵為渭州。”
趙頊直接否決這種套路:“郭逵先帝所用,今遽罷之,是彰先帝任人之失也。”
接著禦史台又從《皇佑編敕》裡找到一條宰執的罪狀:常朝日,輪宰臣一員押班。
而韓琦和曾公亮,經常曠工缺席不打考勤!
於是王陶再一次劾奏韓琦、曾公亮不押常朝班,這就是跋扈的表現,彈章中形容韓琦,引霍光、梁冀專恣事為喻。
趙頊命人將王陶的彈章拿去給還在家中待罪的韓琦觀看,韓琦回奏道:“臣非跋扈者,陛下遣一小黃門至,則可縛臣以去矣。”
趙頊這下沒有主意了,一次問知製誥滕甫如何看待此事,騰甫說道:“宰相固然有罪,但是應該就事論事。指為跋扈,則臣以為是欺天陷人。”
之前不知道蔣之奇從哪裡得知了趙頊對邵亢建議太皇太後臨朝有意見,便告訴了同伴吳申,吳申立即彈劾邵亢。
邵亢當時正同司馬光一起知貢舉呢,出來之後,上殿自辨:“先帝不豫以來,群臣莫得進見,臣無由麵陳,必有章奏。”
“就請陛下索之於禁中,如若得之,臣當伏誅;不然,誣告臣的那些人,豈得不問?願下獄考實!”
趙頊嗬嗬笑道:“我並沒有懷疑過愛卿,吳申所奏,已囑咐中樞不行矣。”
……
慈壽宮中,太皇太後和蘇小妹還在料理石菖蒲。
太皇太後眼神不是很好,卻要親自動手,所以戴著賽露絡架子的老花眼鏡,讓小妹給她指出何處有問題,然後上手操作。
新型塑料材料,被蘇油用了後世音譯,又轉了層意思,表示做出的絡架,輕透賽過新露。
一邊剔著葉子,太皇太後一邊說道:“到底是諫官希從上意,還是宰執確有過失,一試就試出來了吧?官家呀,到底年輕,這樣的台諫怎麼能起到用處……”
邵亢被彈劾,其實是蘇小妹暗中讓太皇太後給趙頊出的主意,意思是提醒他看清台諫眾人的卑鄙心態,不要利用彆人的時候被反利用。
就算是皇帝的狗,咬人也是要講技巧的好不好!
蘇小妹不說話,太皇太後繼續言道:“人主喜好,不可讓外人得知,否則就是如今朝堂上那樣。”
“台諫作為太過,是反將百官推向同情宰執那一邊。發人幽私,不列常朝班入罪,哼,實在太低級了……”
蘇小妹笑道:“這些話,娘娘該官家來問候起居的時候才說。”
太皇太後也笑了:“說啥?還有要老身再次垂簾聽政的,簡直就是個笑話。官家故意一提,諫官們便蜂擁而上,還有沒有章法?”
“唉,吃一塹長一智吧,官家還年輕,不摔打摔打,不得英明;不學會察量,便無法得人。算了不說他,小妹快看看,還有哪裡需要料理……”
台諫實在是太不給力了,淨放低級炮,結果一個大臣都扳不倒還惹一身騷,趙頊決定換人。
王陶實在是太菜了,必須讓能人來代替他!
要問嘴炮哪家強?有宋百年司馬光!
“丙寅,帝徙陶為翰林學士,司馬光權禦史中丞。”
兩前鋒互相交換位置。
司馬光是時望所重,他的任命一點問題都沒有,吳奎還巴不得來一個內行呢!
司馬大諫領導台諫的時候,彈劾一樣不老少,可哪裡有如今這樣的亂象奇局?!
然而,司馬光一點都不傻。
“丁卯,光入謝,言:‘自頃宰相權重,今陶以論宰相罷,則中丞不可複為。臣願俟宰相押班然後就職。”’
這話說得非常巧妙,因為宰相權重,如今王陶彈劾宰相不打考勤,就被罷官,那禦史中丞以後還如何發揮作用?所以我請求等宰相重新上班打考勤後,再行履職。
這其實給宰相一個複出的台階——之前台諫的確有問題,但是因為這舉手之勞,就導致政府失效。就算是為了恢複朝廷的製度和體麵,韓相公你也該複出重新恢複工作,並且按時打卡。
給皇帝一個下台的台階——宰相肚中能撐船,韓相公會同意的,這就算是給你服了個小軟,我們就既往不咎,繼續前行哈?
還順便給自己抬抬身家——台諫是乾啥的?是製衡宰執用的。既然宰執不上班,台諫就沒有履職的必要!等相公複職之後,官家你看我的吧。
順便也給趙頊提個醒,那個什麼王陶,不值得保了……
司馬光的任命是眾望所歸,但是關於王陶翰林學士的任命,中書獨持之不下。
啥意思?搞出這麼大亂子,還要給他升職?吳奎親自請示趙頊,堅絕要求黜王陶於外。
趙頊當然不乾,說白了,他們都是我的人,說出我不好意思說出口的話而已。
到如今,我連一條狗都保不住?不行,外放我不答應。
於是吳奎讓步:“不外放,那讓王陶做群牧使吧。”
好歹還算留了點麵子,沒被趕出京城,趙頊同意了。
然而等吳奎一走,趙頊便反應了過來,靠,群牧使,不是王陶升禦史中丞前那個職務嗎?這是給貶回去了!
趕緊直批送中書,還是要以王陶為翰林學士。
吳奎即具奏言:“昔唐德宗疑大臣,信群小,斥陸贄而以裴延齡等為腹心,天下稱為暗主。”
“今陶挾持舊恩,排抑端良。如韓琦、曾公亮不押班事,蓋以向來相承,非由二臣始廢。”
“今若又行內批,除陶翰林學士,則是因其過惡,更獲美遷,天下待陛下為何如主哉?!”
“王陶不黜,陛下無以責內外大臣展布四體!”
於是“以疾求去”。
都乾些什麼狗屁倒灶的事兒!老子伺候不了你,不乾了!
趙頊登位後的朝政,剛一開局,便徹底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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