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鎮戎軍
蘇油看著劉參軍微妙地笑道:“參軍如果覺得我處置不當,陝西都轉運使薛公那裡,你自可以去分說,不過如今嘛……”
低下頭唰唰唰地一邊簽署卷宗一邊對堂下百姓說道:“去年兵隳,地方官怕影響考績,不奏報朝廷減免你們的租賦,那是地方官員的失職,是朝廷的失誤。”
“如今本官來了,自當糾轉。”
“接下來還有諸多舉措,你們各自回鄉,整理耕具,這幾日之內,文告就會下來。都散了吧!”
眾人如獲甘霖,齊齊跪下,叩頭如搗蒜,小貴人青天大老爺地一通亂喊。
蘇油一拍驚堂木:“再不走就是耽誤辦案,以喧嘩官衙論罪打板子!沒看這裡還有這麼多卷宗嗎?!真當我拿不出官威?”
虛聲恫嚇屁用沒有,百姓們又連連作揖,磨蹭了好一陣這才去了。
蘇油手扶腦門:“都放了還不走,學做賊都還沒學會!”
剩下的三百多人裡,又有一半是欠租的,這個是蘇油這個州轉運使正管,同樣將人召集到一處,記下所欠租稅,說道:“一個都跑不了啊,今年過後全部得還回來!趕緊回家準備耕作,該乾什麼過幾天會通知各鄉。”
一個老農就苦著臉求告:“小官人,不是俺們懶,實在是耕牛沒有,種子沒有,再說如今已誤了種麥子,這準備鋤頭料桶容易,可種啥啊?”
蘇油又是一拍驚堂木:“哪裡這麼多廢話?!說準備就準備,幾天後種子就到了!要不麻煩你老再多吃幾天牢飯,等種子到來?”
一邊老農的兒子趕緊拉住老頭:“小官人恕罪,我家爹他老糊塗了……”
蘇油翻了翻檔案,陰惻惻地說道:“馮老漢是吧?哈還是個裡正。本官記住你了,過幾日就去你莊上巡查……要是糊弄我,哼哼哼你知道後果的……”
老漢嚇壞了,轉身就跑,剩下的那些也哄的一聲散了。
蘇油很滿意這次的效果,對蔡確道:“靠吼吼不住,靠陰笑可還行,我還是有點官威的哈?”
蔡確哭笑不得,拱手道:“明潤你……呃太守……威武!”
剩下的就是真正的官司了,蘇油這才認真起來。
大部分沒什麼問題,不過一起聚眾為盜的案子讓蘇油皺起了眉頭:“這卷宗誰記錄的?”
司法參軍剛剛才吃了掛落,司理參軍生怕第二把火燒到自己頭上,趕緊拱手:“太守,此乃下官經手的。”
蘇油將卷宗挑出來,推給蔡確:“彆駕你看看。”
蔡確取了過來:“做事倒是精細,還寫了抓獲時各自的衣著兵器……嗯?當時有三人穿著單衣?去將這三人叫來。”
沒一會兒,三人過來了,蓬頭喪麵,手腳都戴著鐐銬。
蔡確說道:“結為盜匪,可是重罪,這是新任知州,你們跟他分說吧……”
三人跪下叩頭:“冤枉啊官人,我們三人真是冤枉的啊……”
蔡確說道:“彆光喊冤枉,都說說當天的情況。”
三人七嘴八舌,說自己當夜隻在睡覺,結果村裡進了強人,將他們從床上抓了起來,然後不由分說帶出村子,塞給他們棍棒,然後脅迫三人入夥。
結果還沒來得及逃,便被巡丁抓到了。
蔡確笑道:“太守果然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這卷宗有問題,時逢冬日,三人如果真是盜匪,穿著應該與其餘幾人一樣。”
“卷宗裡說這三人出自一個村子,伏法時又是單衣,那自然是睡中被抓住脅迫入夥,慌亂中連穿衣服都來不及。”
蘇油笑道:“所以,待會和司理參軍共同查實,依法辦理吧。”
蔡確拱手:“自當如此。”
蘇油又推了一份卷宗過去:“彆駕,再看看這個。”
蔡確看了:“這個案子也有疑點,劉甲和趙乙是仇家,劉甲晚上在家睡覺,被趙乙潛進家中傷害,報案人是劉甲的妻子,說是趙乙乾的。”
蘇油說道:“然後趙乙被抓的時候,趙家小廝交出一把刀子,說是在趙家柴房裡找到的。”
蔡確道:“問題是,夜裡睡覺,夫妻本該在一處,卷宗上說劉甲身上,床上,甚至屋內都有血跡,獨獨劉妻身上沒有。”
蘇油說道:“趙家小廝交出的刀子,是一把文士刀,雖然是趙乙的,但是如果要丟棄,為啥不找口水井,或者路邊水溝糞坑什麼的?如果要帶回,為啥又不帶入書房,卻要丟入柴房?”
說完在劉妻和趙家小廝幾個字間,用指甲拉了一條橫線:“這樣才比較合理。”
蘇油笑道:“知道最大的不合理性在哪裡嗎?”
蔡確又將卷宗看了一遍:“下官愚鈍,卻是沒有其他發現。”
蘇油說道:“彆駕,跳出卷宗再看。”
蔡確簡直就是一個琉璃球,哈哈大笑:“懂了,太守所慮極是。”
蘇油這才對司理參軍說道:“此案有重大疑點,接下來我事務繁多,這事情就你和蔡彆駕共同辦理,有什麼事情你們多溝通。”
“今天便是這樣,時間也差不多了,散了吧。”
待到眾人散衙,蔡確笑道:“明潤,今晚怕是有不少人造訪。”
蘇油說道:“一個劉參軍,來就想殺咱們一個下馬威;一個馬參軍,事情料理得清楚,卻隻挖坑不填……”
說完兩手一攤:“世兄是個大明白人,難怪薛都運使對世兄另眼相看。那今後渭州城政務,還有場麵上那些事情,我就交給你了。我隻抓農業,商務和軍事。”
蔡確驚疑不定,搞不懂蘇油是什麼意思,大宋沒有哪個州官會如此放權給通判的。
蘇油說道:“不用這樣看我,接下來渭州,一個人掰成五個都不夠使,渭州知州的公使錢也交給你,我一文錢不從裡麵支,全歸你調配。這樣你有點底了吧?”
蔡確趕緊離座,畢恭畢敬地躬身一禮:“能得太守如此信任,回護栽培,下官感激不儘。一定儘心竭力,輔佐太守。”
蘇油說道:“朝廷那點公使錢,還不一定夠花。這樣,你得做個預算,將每個月的用度規劃一下,事情考慮在前頭。要是不夠,你再來找我。這幾天我要離城一趟,見見該見的人。”
蔡確問道:“未知明公想要見誰?”
蘇油笑了:“多做事情,少拍馬屁。世兄大可不必如此。叫我明潤也行,叫我太守也行,就是個稱呼而已。”
“如今看來,那幾個參軍,都不是省油的燈。”
“不過無所謂,我會叫他們知道什麼是一力降十會。在渭州,不去種家拜拜碼頭,怕是諸事難行。所以明日我要去鎮戎軍,見見小隱君,問問他把這渭州抽空,到底是什麼意思。”
“如今渭州缺人。所以大原則還是那條,水至清則無魚。這個度你來把握,隻要不是太過分的,天怒人怨那種,特殊時期特殊處理,明白我的意思嗎?”
蔡確赧笑道:“下官明白,下官不就是這種人嘛……”
蘇油樂了:“說白了就是窮,你放心,我蘇明潤乾彆的不行,帶人脫貧,那是做熟了的勾當!”
……
第二天天降大雪,蘇油將張麒找來,準備去鎮戎軍。
張麒看著天色,擔憂地道:“少爺,這天氣,真去啊?”
蘇油拍了拍拳毛赤身上的羽絨毯子,又拍了拍張麒身上的袍子:“都通知彆人了,這不穿著羽絨服嗎,還怕這點雪?”
張麒笑道:“我怕啥,感冒了還有少奶奶照顧,還有藥雞蛋吃。”
兩人係好風帽上馬,出了渭州北門,一路朝鎮戎軍行去。
鎮戎軍在六盤山山麓,這裡有一處天險,叫隴山。
秦隴大地的隴,在關西土語中,就是土埂的意思。
六盤山一線,就如同在八百裡秦川北方突然隆起的一道坎,這道坎和關中地區農田裡起的土坎很相似,因此就被成為隴山,是涇水和渭水的分水嶺。
兩人戴著口罩一路奔行,從平原上丘陵,然後地勢開始陡峭。
快午時,前方山穀出現一處關卡,這就是鎮戎軍所在的隴關。
關卡右邊是一座大土城,城頭上的衛兵搖動紅旗,然後兩邊的箭樓上,兩座大弩寒光閃閃,箭頭對準了蘇油和張麒。
蘇油對鎮戎軍的反應非常滿意:“小七哥,這小隱君好像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