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再見蘇軾
蘇油詫異莫名:“範先生深藏功名,那是真正的高人大隱。而我年紀輕輕投身仕途,一副熱中模樣,哪裡有半分相似?”
趙抃笑道:“在我麵前就彆裝了,你要是熱中仕途,就不會有渭州之議了,安安心心留任京師,不就成了?”
蘇油問道:“怎知我就不是為了急於建功立業以利提拔呢?”
趙抃樂了:“你要提拔那還不容易?《西南農書》多大的功勞?還不是說讓就讓;琉璃器多大的利潤?還不是說棄就棄?大臣們一個個看似苦口婆心,幾個能舍出自家產業名聲,成全官家和太後的?”
“明潤,世間有一種人,自己做不到光明磊落,就嫉妒彆人光明磊落;自己心思陰暗,就見不得彆人高潔出塵。今後你要防著的,可是這種人。”
說完又自失地一笑:“算了當我白說。夔州那樣的地方都能被你整治出花兒來,再要打壓你,怕是得放到雷州,澹耳一帶去了。”
蘇油手摸下巴出神:“真到澹耳就發財了……沉香,玳瑁,珊瑚,硨磲,還有珍珠。數年後回來,那就是億萬身家啊。”
趙抃罵道:“調笑你兩句還當真了!有命去還得有命回來!”
蘇油繼續出神:“其實就是瘧疾和痢疾而已,嗯,那就要帶上蚊帳,蚊香,還得弄出清涼油,青蒿素……哎呀被你說得都想吃海鮮了!”
趙抃一拍馬屁股:“糞土扶不上牆,氣死老夫了!彆跟著我,老夫奔行一段散散悶氣去!”
海鮮是不可能海鮮的,這裡可是河中府。
蘇油隻好早點在驛站歇下來,找了條一條魚,一斤草蝦,刮出魚肉,和蝦肉一起用木錘錘成肉茸,調上薑汁和清水,在加了鹽和糖的開水鍋裡汆成丸子。
然後熬了羊骨湯,和蘑菇做成清湯鍋子,再下丸子,最後切了一盤薄薄的羊肉,大家涮了蘸韭菜花醬腐乳醬吃。
趙抃一邊吃一邊罵:“你都借緋之人了,這貪吃的本性就不能改改?”
蘇油都傻了,老頭你好像比我搶得還厲害!
光知道動嘴的人不叫貪吃,認真研究菜式滿足大宋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生活需要的人倒成貪吃了,這上哪兒說理去?
懶得理你!取過碗來給石薇盛了:“薇兒,先喝湯,再吃肉,最後吃菜。”
高士林細品這地道的湯頭,忍不住說了句公道話:“明潤做菜就是仔細,反正我是每日將菜譜記下來,一份給家裡,一份給宮裡。這湯裡胡椒的分量多少,一會兒明潤你得給我說仔細了……”
剛說到這裡,就聽見門外一個洪亮的聲音說道:“娘子,這味道可熟悉?裡邊多半是我們的一個大熟人!”
蘇油丟下筷子便往外跑,驚喜地喊道:“子瞻!子瞻你們怎麼地到此?”
就見驛站門口停了一輛馬車,蘇軾先將一個小孩抱下車來,然後扶著王弗下車。
蘇軾扭頭:“哈哈哈,果真是明潤,這是什麼湯鍋?簡直饞死人了!”
王弗見到蘇油也是非常高興,福了一幅:“小幺叔,旅途得見,真是讓人欣喜。”
說完又對身邊小孩子說道:“邁兒,這是幺爺爺,你小時候,幺爺爺還抱過你的喲。”
小孩子就是蘇邁,今年已經五歲了,躲在母親身後,好奇地打量著蘇油:“你就是打敗了蠻人的幺爺爺?”
蘇油蹲下身來:“邁兒都長這麼大了啊?你爹沒有逼著你學功課吧?”
蘇邁得意得很:“沒有,爹爹可好了!他說讀書靠靈性,靈性出來了,讀書事半功倍,靈性不出來,讀也是白讀,所以爹爹不逼我讀書!”
蘇油不由得在心底裡狂翻白眼,那是你爹的讀法,浪費自己的一小半的天才還能成大文豪,幾千年才出一個的怪胎怎麼能比?
真的是浪費天才,蘇軾這娃寫文章還要打打草稿什麼的,可寫詩詞最不耐煩修改,講究興至意到信手拈來。
因此他的後期絕句奔逸絕塵,北宋能與之相比的,隻有王安石等寥寥幾人。而需要反複推敲的律詩和長詩就要弱上一頭。
蘇油勸過幾次,這娃就是不改,浪費了不少本該成為佳作的詩詞。
然而即使這樣,代表作之一的雪泥鴻爪也出來了。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複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這詩的品質不用說了,關鍵它還是一首陪和詩。
蘇軾在鳳翔檢視舊信時,翻出來子由的一首舊作,然後想起兄弟當年同遊澠池,如今各自一方,借子由舊詩的韻腳填寫的一首新作。
詩成之後,很快傳到蘇油手上,蘇油幾次提起筆來,也想要挑戰一下,最後隻能廢然擱筆,唏噓長歎。
戴著鐐銬還能跳出如此精致的舞蹈,和蘇子瞻比詩才,特麼純粹就是找虐。
除了自卑感濃度直接達到飽和,心理陰影麵積大到不可求之外,再沒有其它感受了。
將蘇邁抱起來:“走,小幺爺帶你去吃好吃的!”
哼!小幺爺做吃的,甩出你爹幾條大街去!
石薇見到蘇軾一家也是欣喜莫名,直接將蘇邁拉到自己身邊坐下,給他拿勺子舀丸子。
王弗對這種吃飯的坐法還難以接受,找個理由躲客棧房間裡去了。
蘇軾屁顛屁顛盛了一碗送去房內,這才出來坐下:“明潤果然是我家千裡駒,兩年時間夔州大治,這才是真正的‘政通人和,百廢俱興’!”
蘇油喊道:“喂!我可是你長輩!這回我們算是近了,沒事兒來渭州玩。”
蘇軾連連擺手:“彆彆彆,那地方有什麼好的,先說好啊,要見麵你自己來鳳翔,渭州我可不去。”
蘇油笑道:“算了,不來也好,對了,你怎麼來河中府了?”
蘇軾說道:“這不是我建議的修改衙前役的季節嘛,今年渭河不上凍,正是水緩時節,州裡派我來監收交接木材。邁兒鬨著要看黃河,我就乾脆一家人出來了。”
蘇油問道:“邁兒,看到黃河了嗎?”
蘇邁點頭:“李太白騙人的,莊子也騙人,什麼黃河之水天上來,什麼夾江兩岸不辯牛馬,都是騙人的。”
趙抃笑道:“怎麼是騙人呢?你得等到夏日裡漲水的時候再來一趟,就知道黃河的壯觀了。”
一說起這個,幾個官又有得聊了。
黃河決堤,朝廷關於是改河回舊道,還是保持現狀,還在爭議不休。
關鍵在於,這不是一個簡單的科學問題,現在這個問題,摻雜了派係鬥爭,新舊宰相之爭,新舊台諫之爭,台諫中書之爭,朝局整體平衡……
科學問題,漸漸變成了政治問題。
蘇油覺得非常好笑,黃河能不能回複故道,將作監派一個小組拿經緯儀測量一下就能搞定,居然也能才朝堂上撕成這樣。
想到這裡,對正在伏案大嚼的高士林喊了一聲:“喂!”
高士林抬頭,嘴裡還包著東西:“唔?”
蘇油說道:“地圖上的那些圈圈你見過吧?”
高士林點頭:“唔唔!”
蘇油說道:“那是新製法,每個圈圈表示一道等高線,多條等高線能夠在地圖上標示出高地,這個好理解吧?”
“唔!”
“那將黃河兩段河道測量一下高差,不就可以知道黃河故道能不能複了嗎?”
“唔!”
“這不是胄案的業務嗎?”
“唔?”高士林愣了一下,然後趕緊搖頭:“唔唔唔……”
好不容易將東西咽下,高士林這才說道:“明潤啊,胄案治的是河渠,而不是河,自古河工大臣,有幾個好下場的,這晦氣哥哥不粘!”
蘇油沒好氣地道:“你可以提建議啊,又不是說提建議的就一定會……”
呃,說完這話自己都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