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高賓圖
蘇油也不再提,隻說道:“子純大哥的思路是不錯的,我總體同意。河湟之地,的確是局眼,要是西夏占了,就能居高臨下窺視我陝西,巴蜀;要是我們占了,就能居高臨下窺視它河西,蘭州,使其從西方和南方兩麵受敵。這是一個主動權在誰手裡的問題。”
“不過這一帶方圓千裡,皆是唃氏蠻所占,他們隻是被西夏欺壓得狠了,如今希望聯宋相抗而已,並非對大宋有多少感情。除非能將之瓦解到戶,否則僅僅靠軍事,是無法最終解決羌蠻問題的。”
巢穀說道:“唃氏蠻,不善耕作,還是以遊牧為主,要用你在夔州那套法子,怕是有點難。”
蘇油笑道:“還有個問題,朝中大佬們未見得會支持,他們講究一個師出有名,力圖安靜,可謂鼠目寸光:要改變他們的思路,非旦夕之功。”
說完又笑了:“我們這才籌劃了多久,現在說這些,不是為時過早嗎?”
巢穀笑道:“就如兩公婆在被窩裡商議明日關撲得到三十笏銀子之後,該當如何花用一般。這本還不知道在哪兒呢,旁人聽去,怕是要笑掉大牙。”
三人都是哈哈大笑,蘇油說道:“天大地大,吃飯最大!我們邊吃邊聊!”
白煮羊肉蘇油很喜歡,於是拿出來一瓶永春露,自己就著糖蒜撕啃羊排。王韶瘋狂地劃拉回鍋肉,巢穀則是生冷不忌。
幾人邊吃邊聊,都喝高了,一陣哭一陣笑,最後全躺倒在屋子裡。
諸事商定,蘇油對王韶取得的成績很滿意,完全沒啥好插嘴的,次日便與王韶告辭。
來到這裡,幾個老熟人就該去見見了。
到府衙一亮身份,進衙門見到的竟然不是陳希亮。
一打聽才知道,陳希亮竟然自己彈劾自己,去職了。
原來,陝西各路當時也流行送酒,就是趙抃在川中深惡痛絕的那件事情——公使酒。
陳希亮將自己所得的酒用來接待了貧寒士子,得知是公使酒之後,歎息道:“還是犯了私用公物的錯誤。”於是用自己的財產支付了酒錢。
可仍然於心不安,上書彈劾自己,堅決請辭。
於是讓蘇油敬仰的天選老頭就見不著了。
再打聽蘇軾,居然也不在,這娃和蘇油來了個前後腳。半月前經過京兆府,還找石蒼舒畫畫寫字來著,結果蘇油來前幾天,請假跑商州去了。
遇到陝西天降大雪,蘇油幾人隻好留了幾天,想起自己有時間沒有與文化界聯係,於是便去拜訪石蒼舒和宋迪。
蘇油在文化界的名聲主要在原材料,筆墨紙都涉足,澄泥硯還沒來得及搞。
自打成為探花郎,在夔州又名聲鵲起之後,他當年親手弄的桃花春水箋,和用鐵筆書法刻製的《梅都官詩集》第一版,如今已是貴得蘇油自己都捶胸頓足——當年怎麼沒有多留幾套!
蠟紙每印一次,就會對字跡帶來一些損傷,一套蠟紙,印上千部書籍,差不多就得重刻,因此除了第一版《梅都官詩集》的近千本是蘇油親手刻的,其後都是眉山活字印刷貨。
如今價格騰貴。
為了給自己僅有的幾套詩集升級,蘇油給蘇洵蘇軾蘇轍歐陽修王安石曾鞏都送了一套,說是虛心學習,請幾位位批注之後送還給他。
再過五十年,自己親手所刻,宋代六大家各自批注的《梅都官詩集》,合在一起能值多少錢……嘖嘖嘖,太美了,想都不敢想……
石蒼舒和宋迪見到蘇油也非常高興,蘇大嘴可是沒少在這兩位麵前吹噓小幺叔的神異,如今見著少年探花身穿羽絨袍子,石薇在他身後抱著穿棉襖的白猿,踏雪穿梅而來,宋迪頓時覺得自己充滿了創作靈感。
席間少不了就是吟詩聯句,交換作品,蘇油行草是苦手,自然要向石蒼舒請教。
宋迪則是對蘇軾所說的吳道子透視法感興趣,聽說蘇油是行家,也向他打聽。
蘇油用鉛筆做了幾個示範,然後對宋迪說道:“這個方法,宋兄想想漢陵前神道兩旁的翁仲,古柏,那就一清二楚了。如果用到小處,比如這張桌子,那就是這樣。”
說完用鉛筆畫了一個桌上餐盤酒器的速寫素描:“大致就是如此,這種表現手法,體現的是真實的視覺效果。用我那鐵匠徒弟的話說,對不美的東西來說,是一種不大友好的存在。”
幾人都是哈哈大笑,俱道蘇油的徒弟也是一個妙人。
到了次日,大雪終於停了,外邊還是冷,蘇油便雇了一輛車。
正要出發,就見遠處一個身影騎著馬奔來:“明潤……明潤老弟留步……”
卻是宋迪,頂風冒寒地送來一幅畫,是一幅《霽雪高賓圖》。
宋迪說道:“此畫便是照明潤指點,按透視之法所作,留於明潤作為紀念。”
蘇油也是大生感激:“多謝宋兄,這人情大了。”
宋迪上馬回身:“還得回去鞏固所得,明潤老弟,為兄就不多送了。”
看著宋迪的背影,蘇油搖頭:“也是癡人。”
鑽進大車,將畫交給石薇:“薇兒看看,如今我大宋最出名畫家的大作。”
石薇將畫打開,卻是雪霽雲高,寒梅周徹,蘇油在前邊高步,後邊石薇抱著木客,一同前來的場景。
關鍵是石薇的神情,目光都在蘇油的背影之上,一臉的癡望仰慕,那幅小女兒的神態簡直呼之欲出。
石薇“啊”了一聲,羞了個滿臉通紅,被人窺破心事一般,咬牙啐道:“這畫家忒壞!”
蘇油卻高興慘了,如今石薇在自己麵前頗有些矜持,原來背後是這樣子的啊?
宋迪這哥們實在是可愛,當真交得!
一路搖啊搖,馬車搖進了治平元年。
治平元年元月,蘇油一行終於抵達了京師。
汴京的新年氣息減了大半,因為還在仁宗喪期。
蘇油沒有去石府,直接回了宜秋門蘇家。
蘇小妹還是沒嫁出去,不是彆人看不上她,而是她看不上彆人。
用小妹自己的話說,這兩年算是看明白了,就算找陳慥那樣的皮貨,也比找蘇油這樣的進士好。
兩年一換地方,怪沒意思的。
蘇油有時候都想把蘇小妹塞給宗室勳貴,不過掃了一圈,真沒合適的。
醉心於理工學問的女生,要找一個滿意的丈夫,這年月還真難。
進門的時候,蘇小妹正在院子裡喂金魚。
蘇家的金魚一年四季水溫恒定,四個月一代,汰換了這麼些年,如今也有了些蝶尾,望天,龍睛之類的品種了。
鱗片顏色也分了黑,紅,白,金四色,還有一種透明鱗片。
蘇小妹在研究一個現象,她發現透明鱗片金魚和不透明鱗片金魚雜交,會得到一種新品種——五花金魚。
這其實是顯性遺傳和隱性遺傳的知識了,蘇小妹將五花與正常鱗片後代雜交,發現後代中三種金魚都有,如今正在做數量比例統計,作為一個有趣的問題來研究。
於是在蘇油的暗示下,蘇家院子裡多了不少花盆,裡邊沒花,都是豌豆。
蘇小妹很認真的在記錄,連蘇油一行人回來都不知道。
蘇油覺得小妹瘦了,不由得心疼:“這麼冷還在院子裡乾啥?回屋子裡去。”
蘇小妹回頭,驚喜道:“呀,哥哥你們回來了?”
蘇油笑道:“嗯,還帶了個人,薇兒你有時候沒看到了吧?”
石薇從後麵冒出頭來:“小妹!你這麼大了?!”
蘇小妹笑道:“姐姐來了?這是木客?玉奴它在暖房,今年沒冬眠!”
石薇說道:“啊?還是你厲害!我們趕緊看看去!”
看著兩個女生朝蘇油的臥室,如今被改造成的暖房的屋子行去,蘇油喃喃地對張麒說道:“看她們如此熟絡,我身邊這是一直潛伏著忘雨聽風出身的間諜啊。”
找了一圈,老堂哥不在,再問小妹,說是外出訪友,尋歐陽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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