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內官
章楶來了,也沒見章惇閃人,兄弟倆擠著一個屋,對蘇家精美的飯食讚不絕口。
章楶得到叔父章得象的官蔭,現在拿著將作監主簿的寄祿,在孟州做司戶參軍。
這樣的出身叫“斜封”,真正的對自己有自信的讀書人是看不起恩蔭身份的,非得憑實力重新刷一次履曆才行。
這樣的人很多,比如司馬光,比如陳堯佐,陳堯谘。
整個春天,蘇油就出門過一次——給蘇轍的孩子過百日。
蘇家現在還沒貴,不過已經先富了。
“富家金銀犀玉為之,並果子,大展洗兒會。”
親賓盛集,以三蘇如今在京中的名頭,一個小小的院子擠了個滿滿當當。
堂屋裡擺著個大盆子,盆子裡裝著大鍋煮出來的中藥香湯,還丟了很多果子彩錢,搞笑的是還有蔥跟蒜,看得蘇油瞠目結舌:“這是要紅燒還是清燉?”
蘇洵再好的涵養都忍不住給了他一腳:“老實幫小妹繞彩去!”
蘇小妹正在用用彩練繞浴缸,這個名目叫——“圍盆”。
二十七娘容光煥發地從內室裡出來,懷裡抱著小寶寶,做了母親的女人,氣質變化很大。
蘇油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己的侄孫:“喲,小妹,跟你和子瞻一樣,大腦門兒!”
蘇小妹笑盈盈地抱過小蘇遲——當然這娃現在還沒這名字——讓二十七娘騰出手來施行禮儀。
二十七娘從頭發上拔下釵子,在浴缸水裡攪了攪重新插回頭上,這叫“攪盆”。
觀禮的眾人開始往水中丟錢,這叫“添盆”。
然後手腳快的已婚婦女們開始嘻嘻哈哈搶盆子裡邊直立的那些棗子,瘋狂程度不亞於後世搶新娘捧花的待婚女生。
“盆中棗子直立者,婦人爭取食之,以為生男之征。”
接下來就是洗娃娃了,小蘇遲不怕水,還咯咯拿手撲打水花,這是孩子長大爭氣的好兆頭,觀禮嘉賓們少不得又是一通吉祥話。
“浴兒畢,落胎發,遍謝坐客,抱牙兒入他人房,謂之‘移窠’。”
這個好辦,將小娃娃抱到王弗房中,與蘇邁放到一處安頓好,儀式就算完成了。
接下來的儀式就是蘇油自己加上去的了——內院親人,外院朋友,門外鄰居,開宴!
汴京城裡,本來就有南菜北菜,不過如今川菜異軍突起,成了新的飲食潮流。
豬肉用的石家莊子上的閹豬肉,雞也是用的石家莊子上的大笨雞,如今的汴京,還就隻有石家莊子用上了眉山傳來的圈養肥豬籠養雞的法子。
據說官家品嘗了石家莊子供奉的豬肉後,曾把司農寺的人叫過去,詢問能否推廣這個辦法。
司農寺的黑老頭們硬邦邦地頂回來,官家你利用湯泉種反季節蔬菜,就已經是顛倒輪序違背天常了,如今還要抹殺陰陽行此不仁之舉嗎?
趙禎隻好灰溜溜地作罷。
如今席上,蘇油就在將這個當笑話講。
章惇說道:“官家也太實在了,這事情找司農寺乾啥?派幾個太監去莊上,很快就學會了。然後不全人養不全豬,司農寺的人再厲害,也沒法跟太監們掰扯陰陽吧?”
蘇轍則說道:“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莩,是率獸而食人也。”
“但是有使野無饑,使民足用之法,因禮教而棄之,卻對蔬菜禽獸講仁義道德,難道不同樣是率禮教而食人嗎?”
蘇油立刻對蘇轍點讚:“此論足為後來者戒!宋襄公之‘仁’,要不得!”
蘇軾正在凶猛地對付乾豆角紅燒肉:“阿彌陀佛,雖然覺得司農寺的人說得也有些道理,但這回我是堅決站在明潤這邊!他們肯定是沒吃過紅燒豬蹄髈!”
……
結果也不知道誰是烏鴉嘴,當天半夜裡,便有人來敲門。
章惇直接將寶劍拎了出來,站在院子裡喊道:“是誰夤夜攪擾民宅,需知這院子裡都是進士老爺讀書人!”
乞第龍山一聽,也站到院中,二話沒有先將葉錘扛在肩膀上。
蘇油披衣出來,張麒張藻也都出來了。
蘇油說道:“章哥你先把劍收了,天子腳下誰敢亂來?要是歹人,又怎會拍門等待?可能是鄰居有什麼急事吧,糟娃哥,前去開門。”
門打開了,門口站著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一個二十幾歲的青年。
麵白無須,服飾卻是官袍,蘇油頓時想起來中午宴會上才談論過的一個特殊工種——宦官!
接著突然想起一個關鍵問題,糟了!要是老子明年考上進士,被授官以後,小小年紀一身綠官袍,會不會被彆人誤認為木有小蒂蒂啊?!
那中年人見沒人說話,院子裡一個略有首領風範的少年,卻又在那裡神思不屬魂飛天外,不覺有些尷尬,咳嗽一聲問道:“敢問,哪位是眉山來的蘇明潤?”
蘇油這才反應過來:“哦,我是蘇油,未知二位內官降臨,所為何事?”
那中年人上下打量了蘇油一陣:“跟我們走吧,有人要見你。”
蘇油看了看門外,三匹駿馬,鞍韉質樸但是都是好貨色,說道:“那就走吧。”
交代各人歇息,蘇油隨二人上馬,年輕的那位不由得好奇:“倒是一點不疑我們。”
蘇油笑道:“兩位穿著的都是蜀中貢入的綢品,內衣都是山字紋細綾,還有這兩匹駿馬,後臀邊是內仆局的印記,鞍韉是上等白藤皮鞍。要是作假,這本錢下得可重了些。”
年輕人笑道:“小郎君倒是識貨。”
蘇油也笑:“最要緊是兩位氣度不凡,一看就不是凡夫俗輩,未知兩位內官高姓大名?”
年輕人笑道:“我叫李憲,就是一個粗武黃門,等級比王供奉差得遠了,他可是禦藥院的老勾當,詩書理算……”
就聽那中年人咳嗽一聲,李憲不再說話了,中年人這才言簡意賅地說道:“咱家王中正。”
大宋人叫中正的不知凡幾,不過叫李憲的,尤其是叫李憲的宦官,那是應該隻有一位了。
難怪馬術精湛,比自己這個二林部大巫師都不差。
倆宦官也對蘇油的馬術納罕,不過大宋如今佩劍橫行的士大夫不是一個兩個,就連蘇軾,後來王駙馬送他的禮物裡邊,也常有良弓和好箭。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搞不好是真的,不是純藝術加工。
汴京城很擁擠,皇宮和計司其實是挨著的,三匹馬沿著宮牆向南,然後折向西邊,到了一個小小的便門。
班直衛士驗了王中正和李憲的腰牌,看了看蘇油,都懶得搜這小孩的身了:“進去吧。”
王中正拱手:“有勞狄殿班。”
蘇油忍不住看來那衛士一眼,容貌俊美,不知是狄諮還是狄詠。
進了門,沒走兩步就進入一個屋子,估計是整個皇宮最靠外的房間。
房間被錦圍隔成了兩半,一個品級更高的內官等在這裡。
王中正上前躬身施禮:“押班,人帶來了。”
這人年紀也不大,也是三十來歲,對蘇油說道:“氣度倒是沉穩。眉山神童,果然有點意思。”
蘇油拱手道:“這位押班,夤夜召我一野服少年,事屬非常,那就肯定是非常之務,我們長話短說如何?失禮勿怪。”
那人點點頭:“咱家李舜舉,如今勾當著禦藥院。前日官家召問,說是梅都官染疾,讓禦藥院收拾些當用藥物慰問老臣。”
蘇油大驚,梅堯臣那懨懨的老頭,不病像是病著,這下怕是麻煩了。
李舜舉見蘇油的神色,揮揮手道:“禦醫看了,說是怕是……唉,隻能儘人事而已。”
蘇油心裡砰砰亂跳,梅老頭可是自己恩人:“可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
李舜舉說道:“那是禦醫們的事情,他們都沒辦法,郎君恐怕隻能節哀。”
說完話鋒一轉:“不過禦醫看過,說梅都官染的乃是——時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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