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常數
莊上的鄉親和孩子們回來了,昨晚莊子的人便已經撤到了更遠處的莊子裡,現在知道沒事,才又重新回來。
蘇小妹見到蘇油便撲了過來:“哥哥,你還好吧?”
一群小些的孩子也圍著大孩子說話,一邊好奇地看著二林部的人。
阿囤彌看到這麼多的孩子,對蘇油又高看了一眼,也對大宋的溫情有了一絲思慕。
在二林部中周圍三百裡的山林中,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是不容許這樣的一幕存在的。
蘇油對大家笑道:“回來得正好,之前都是誤會,這些土兵叔叔們給我們建好了房子,就等你們回來打造木床,家具,準備搬進寬敞房子嘍!”
孩子們都歡呼起來,嘰嘰喳喳地對二林部的戰士們表示感謝。
土兵們聽不懂漢語,但是孩子們真誠的笑臉,也讓他們不由得泛起了笑意。
接下來的兩天裡,史家莊提供菜蔬,肉類,孩子們負責土兵們的夥食,土兵們學習使用圓鋸改木板,木方,打造家具,進度那叫一個飛快。
範先生對蘇小妹的穎悟能力刮目相看,一老一小一天到晚在一起交流,蘇油不知道蘇小妹學到了些什麼,但是範先生和幾個賬房,對梵文數字和複式記賬法倒是非常上心。
蘇油並不藏著掖著,這玩意兒對他來說,是一個促進商業流通管理的手段而已,他反而希望通過經濟手段,將二林部和眉山江卿漸漸捆綁在一起,成為眉山商業集團的有力外援。
產業轉移,攜洋自重,在實力過於弱小,西川出身的士大夫沒有大量入仕之前,是不得已而為之的生存之道,蘇油在這上邊並不迂腐。
飯要一口口吃,事情要一步步來,夫子說的切問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就是這個意思了。
至於說二林部強大起來會不會反噬,蘇油倒是沒有過這個擔心,曆史上西南夷直到五溪蠻,在宋明基本被完全吊打,同化,最終在清代完成改土歸流,融入民族大家庭,之後便和漢人沒有什麼區彆了。
南方諸蠻,和北方還是有所不同的,嗯,除了很遠很遠那個大陸邊角……
想遠了,現在還是大搞建設,有土兵們輪換操作輪鋸,有史家莊換來的小木料。木方,木板,流水一般從加工台上送下來。
蘇油還做了一個刨床,就是類似於將刨子側過來釘在桌上的樣子,不過刃口長了很多,土兵們推動木方或者疊在一起的木板,很快便能得到光潔的木件。
標準件批量加工的威力,終於體現了出來,能通過打孔和竹釘釘合的,儘量用竹釘釘合。短短兩日內,上下鋪的木床,課桌椅,櫃子,黑板,衣箱架子,便都漸漸充實了起來。
精細的確不夠精細,不過有了後世極簡風格自組合木質家具的模樣,另有一種美感。
阿囤彌對這效率歎為觀止,要求等回去的時候,刨床,拉釘凳這些東西通通都要帶走。
孩子們的課程她也感興趣,但是她更感興趣的是文科小故事,至於數學加減,麵積計算,實在是看到就頭痛。
今天的數學課,是測量圓周率。
工具是一個硬木刮製的小齒輪,用尺規分出了三十六個齒,然後粘上墨在直線上推出三百六十個齒的長度,截下棍子安裝在齒輪上,作為大圓的半徑。
然後在平地上刮上泥,用齒輪推出一個半徑為三百六十個齒長的大圓來。
再通過大圓上的齒數,除以直徑的齒數,得到圓周率。
之後便將實驗丟給了孩子們,讓他們自由調整半徑,計算大圓上的齒數和直徑上齒數的關係。
然後大夥發現,這個數居然是一個幾乎恒定的數值。
蘇油最後總結:“這個數,叫常數,天地規律中,藏著很多這樣的常數,隻要發現了它們,對我們的生產會大有幫助。”
“比如現在,小七哥便能夠計算出一塊圓形泥餅所需要的泥量。接下來我們就來講解如何用這個常數,和圓的半徑,求得圓的麵積……”
“……好了,方法便是如此,但是這個常數目前我們取三點一四,其實並不夠精確。”
“如何推導出精準的圓周率呢?古代兩位大數學家,祖衝之和劉微之,給我們留下了精準的推導方法,不過這需要你們繼續深入學習數學知識之後,才能掌握。”
“……明天我們會開始講解關於矩尺的一些神奇特性,以及一些定理的求解方法,今天就到這裡……”
孩子們散去了,範先生走過來拱手道:“明潤,能將《九章》中各題,解析得清晰明白,從初步加減法開始,從易到難聚沙成塔,洋洋灑灑敷衍成《算術初步》,《幾何初步》,《九章衍跡》,實在是讓人歎為觀止。”
前兩者是教材,後邊那個其實是習題集,蘇油不敢暴露內心的真實想法,學著範先生拱手道:“孩童力弱,隻能輔以算術,研發出一些機械來節省力氣,說白了,這就是基本工匠之書而已,當不得範先生誇讚。”
範先生說道:“明潤過謙了,彆的不說,僅這周率,便於天文曆算有關。滿大宋,不,遍天下能講述周祥的,老夫敢說兩個巴掌數得過來,不過明潤此法,漏洞頗多啊……”
蘇油笑道:“的確,相比劉公割圓之術,此法乃等而下之,不過便於理解和發現而已。要讓大家都掌握割圓之術的概念,進而推導出圓周率,進度快的,還需要兩三年的學習,進度慢的,怕得五六年。”
範先生拉著蘇油的手笑道:“來來來,老夫自問《九章》尚精通一二,但割圓之術,的確太過於高深了,你先給我講講,還有你創立那個小數,也頗值得研究……”
儒家目前還停留在注釋訓詁的末期,道統思想剛剛開始發端,接下來才是幾十年時期內爭論形成,最後以程朱理學為代表統治千年。
因此現在的大宋人,對各種知識是寬容的,渴望的。儒,易,道,釋,乃至星相,占卜,醫療,軍事,地理,天文,林林總總方方麵麵……
士大夫中有很多研究數學的長才,不少高人,甚至還將研究推進到了極深的水準。
蘇油來到這個世界上,認為數學研究並不是他的職責所在,水平在他之上的,欽天監,將作監,還有計司,人才那是車載鬥量。
他的任務,是傳播,是讓數學走下神壇,變成老百姓能夠用來指導生產,轉化為生產力的東西,而不是一種形而上之虛無縹緲的純學術研究,或者隻應用於天文曆算。
他要用一套簡單易記科學的標注體係,讓大宋數學家腦子裡那套高深的思辨證明,一一展現在紙張上,讓更多的人接觸到,搞明白,產生興趣,深入鑽研,啟發出更多的天才,而不是隻掌握在少數的人手裡口口相傳。
這一點上,其實蘇油認為自己所做的事情,和夫子在春秋時期所作的事情,算是同一性質。
而且蘇油認為自己與夫子當年周遊列國難售其說相比起來,難度要小得多。
說白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而自己這套東西,是可以立竿見影見到成效的。
而且,蘇油自有更深一層的目的,要改變一些事情,這個時代是最後的時機,一旦錯過,便很難再有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