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石通
趕緊跳到一邊,嘴裡喊道:“大叔!你這是搞什麼鬼?!”
怪大叔恭恭敬敬地從腰裡摸出一件東西遞上:“公子莫急,你我不是外人,你應當識得此物!”
蘇油一看跳得更高:“哎呀你還敢偷我東西!哦不對……”
劈手將怪大叔手裡的東西奪過,再從自己書包裡摸出一物來,卻是兩把一模一樣的小折刀。
蘇油不由得問道:“石家村亨之老頭兒,是你何人?”
怪大叔恭恭敬敬說道:“公子所言,正是家祖。”
蘇油說道:“你趕緊起來,我不習慣有人跟我跪著說話。”
怪大叔起身,躬身道:“公子請隨我來。”
兩人轉到後院,怪大叔指著一團海綿狀的物體說道:“公子請看,這便是家父依公子之法,製得的雲鋼。”
蘇油撿起一根鐵棒,敲了敲那團蜂窩狀鋼鐵:“鐵性如何?”
怪大叔眉飛色舞:“當真神品!此鋼應該就是蜀漢蒲元所製得的那種,水淬之後堅硬非常,家父所製兩柄‘硬是好’,可以吹毛斷發。”
蘇油一臉工科狗對小白的不以為然:“吹毛斷發,那是研磨技術高超而已,跟鋼質關係不大,你彆說外行話。”
怪大叔躬身道:“是是,不過此鋼鋼質之好是我平生僅見,這是絕對沒問題的。”
蘇油笑道:“石老頭是第一位願意相信我一個小孩子言語的人,這點好處,該是他應得的。”
刀具這玩意兒如今很誇張,一把普通的殺牛刀,價格都在兩貫以上,達到雲鋼的鋼質,和玉瓷一樣,那是有價無市的寶貝。
怪大叔說道:“家父前日命人給我送話,說道公子已至眉山,又言公子瀟灑慷慨,諸般神奇,迨有天授,有古人之風,絕非一般人物。命我如果遇到,當以師事之。”
說完又噗通一聲跪下:“家祖所命,石通不敢違拗,望小公子收我為徒。”
蘇油又趕緊跳開,拚命擺著手道:“大叔,彆彆彆,我這年紀,如何當得你師父!”
石通說道:“小公子不必過謙,你和我們石家小姑奶奶同輩,自小青梅竹馬……”
蘇油趕緊出聲製止道:“打住!呃……你說的是你們村石薇小娘子?她沒受我連累吧?哎喲怎麼還跪著,趕緊起來!”
石通說道:“小公子不收我為徒,石通不敢起來。”
說完眼珠一轉:“隻要您收下我,我父親那邊自去為公子解說。小姑奶奶現在還被關在祠堂裡,不過我父親是族老,在族裡有話事之權,現在雲鋼一出,再加上我們師徒的關係,那就壞事兒變好事兒了……”
蘇油翻著白眼,噓了一口氣:“行了行了,答應你了,趕緊起來吧。先派人去石家村,讓你父親把石薇救出來!”
石通這才站起身來,拍了拍膝蓋:“就知道小公子是個會疼人的……”
說完又叫鋪子裡的人去買點心果品,這邊給蘇油用蜂蜜調水,前前後後一通忙活。
蘇油被石通巨大的身影晃得眼暈,製止了他:“不要忙活,且坐下來說話。”
石通這才恭恭敬敬地拖條凳子來坐了。
蘇油問道:“這銅鐵也是朝廷專榷,我想問你這鋪子,是如何運作的?”
石通得意地說道:“我石家雖然在眉山城勢力不彰,然出自西平郡開國公府浚義侯一支,祖上乃武威郡王。”
靠!官五代富四代!演義中長勝威武王石守信的後人!
這娃真是宋太祖的鐵哥們兒,一直跟著太祖東征西討。
黃袍加身他是首倡,杯酒釋兵權也是他第一個主動上表辭職,然後太祖征高粱河大敗,又是他第一個跳出來自覺背鍋。
他兒子浚義侯石保吉,娶的是宋太祖次女延慶公主。
這樣牽扯起來,沒事跟在自己屁股後麵喊小油哥哥的那個鼻涕蟲,竟然還和如今宋室有親戚關係?!
不過那也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現在石家人,除了低調還是低調,畢竟當今天下是太宗一脈。
而且再等幾年,巨商豪賈隻要拍出五千貫,邊緣宗室都能賣女為妻,這點皇家血脈,在有錢有勢的人眼裡,也就那麼回事兒。
就見石通繼續說道:“雖然我朝銅禁甚嚴,但是我眉山辟處西南,用的多是大理銅,朝廷也管不到這裡。”
“而鐵器更是每個地方都要使用,因此隻要繳足本務榷額,加上石家的一些背景,弄點鐵製造些農器,也是不礙的。”
宋代的榷政,對朝廷來說,不算壞事,畢竟能在冗兵冗官的大環境下支撐那麼多年,靠的就是稅賦和國家專賣。
鹽,茶,礦政的好壞暫時先不去說它,不過這銅政,實在讓人有些蛋疼。
立國百年,商品社會發展到一定的高度後,銅幣不敷使用了。
怎麼解決?宋朝的辦法是全部收歸官府,甚至連民間用銅都加以嚴格限製,銅器除滿足官員,寺觀,宗室使用,以及古代文物,其餘通通列為禁品。
然後完全不考慮實際價值,強行定價,導致官府一套價格,民間一套價格。
宋初官府從民間收銅,每斤才一百文錢。
可一貫銅錢,理論上也就一斤,史書上常寫的官員犯錯,罰銅幾斤,在北宋,指的就是幾貫。
十倍的價差,清楚明白地說明了所謂專榷的本質——殘酷而粗暴的資源占有和掠奪。
光在四川,這就導致了好多的問題。
第一,向夷人買原銅,因為價格不高,夷人便不願意出售。
第二,官員通過特權,百錢買銅一斤,熔化後製造成銅器,便能賣到近一貫!簡直就是暴利!
第三,州官敢放火,百姓就敢點燈,於是紛紛化錢造器,私鑄泛濫猖獗。
第四,坑戶利薄,不但不可能積極,還隻可能大量摻假,礦砂加泥土一起摻進去賣給官府,總要有少虧!
因此縱然法令森嚴,無奈上下一心,造成這所謂的銅政,簡直就是笑話。
而與銅政息息相關的,那就是錢政,一國的經濟基礎。
最後的問題就是——四川沒錢用,大家一起玩紙幣,鐵幣。
想著這漏得如同篩子一般的大宋,蘇油歎了一口氣:“要是我們向大理買銅,朝廷會管嗎?”
石通皺眉道:“管倒是不管,問題是買回來隻能賣給官府,這就成了高買低賣,虧大發了……”
蘇油轉著眼珠子:“要是說買過來的本身就是銅器呢?”
石通眼前一亮:“要是本身就是銅器,那就沒有原銅差價問題了,當舶來商品倒手也行,可新問題又來了,他們做的銅器實在粗劣,買家不一定看得上啊!”
蘇油賊笑道:“看來這其中,蘊含有極大的商機。不過等有機會再說吧,現在還是先說煉鋼。小作坊,用團鋼法最好,這法子你可習得?”
石通想了想道:“我眉山石家,以冶鍛為業,公子所說的團鋼,是否以熟鐵包裹粗鋼,泥封冶煉,最後去除雜質,得到精鋼?”
蘇油說道:“正是此法!我眉山水中的鐵砂,質地精純,冶出的雲鋼,隻需要調整碳含量,便可以得到精鋼……”
石通疑惑道:“家藏的冶煉書籍說,木旺生火,土旺生金,而火可克金。是故熔冶之道,乃以火逼土,而促金出。其後淬之以水,逼發金中火氣,唯精金得存。師父所說的碳含量又是怎麼回事兒?金內含碳,那應該是火氣逼發未足,進而鬱木於金中,這,不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