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鬥茶
程夫人想了想,說道:“這孩子和子瞻子由性格都有不同,但是隻要心地善良,就不會出什麼大事。他在鄉裡做的那些事情,都是性情聰慧舉一反三,加上精力過剩導致的。”
“那就按現在的路子,不是喜歡事功嗎?便讓他做去,隻需引導他把聰明用到正途上就行,正好也是他的興趣。”
程文應急道:“朝廷以文章取士,女兒你可不能耽誤了這孩子。”
程夫人狡黠一笑:“耽誤不了,他不是大言炎炎要改造印刷技術嗎?還提出字碼按部首來保存,可以方便檢索。”
“嗬嗬嗬,他大概不知道,我大宋已有五萬多字,不是那麼想當然的。”
“韻學是我大宋讀書人第一道攔路虎,我就親自教他,順便試試他的心性!”
程文應沉吟了一下,說道:“要不還是送天慶觀北極院?張道長的韻學教得不錯,子瞻子由都是在那裡讀出來。”
程夫人說道:“張道長年事已高,不輕易收徒了。我先教著,等到小油正式開蒙後,也有了個基礎,到時候去拜求張道長,也好說話一些。”
張道長大名張易簡,蘇軾蘇洵韻學的啟蒙老師,本身籍籍無名,曆史上他似乎就做了一件事情——教學生,教出的學生裡邊有一個叫蘇東坡。
好吧,其實還有一個,陳太初,蘇東坡同班同學,那人後來——呃,成仙了。
宋代的文化知識,除了正常的士大夫,還掌握在三種人的手上,道士,和尚,妓女。
道士,和尚,那是不事生產,專業誦讀經文,加上時間有多,閒的。
而妓女想要有聲價,那就得有文化作為裝點,音樂,詩詞,茶道,總要有那得出手的才行,曆史上記載翰林宰相鬥茶輸給名妓的事情,那是所在多有。
扯遠了,說回史家莊,此時天氣尚熱,吃過飯,有一段歇息時間,二十七娘便拉著八娘玩剛提到那件事——鬥茶。
在宋朝,上至皇室貴族,下至販夫走卒,都以飲茶為生活時尚,所謂“縉紳之士,韋布之流,沐浴膏澤,熏陶德化,盛以雅尚相推,從事茗飲。”
二十七娘找回了一些驕傲,因為她發現蘇油居然不會這個。
不過蘇油也沒時間看他們玩,更不知道眉山城程夫人那裡有一場災難正等著他。
他現在正忙著給史大畫圖紙。
他畫的是兩種容器,一種是小口壇子,壇口下方三寸,有一圈口沿,還有一個類似平底碗的蓋子,倒扣過來,正好可以放到口沿上。
壇口上還有個倒放的碟子,可以剛好蓋住壇口。
它的作用是避免在提起蓋子的時候,帶起的口沿水滴入壇內,汙染了裡邊。
口沿可以盛水,可以將蓋子底部淹沒在水下,隔絕內外空氣,抑製普通細菌生長,培育乳酸菌等厭氧菌。
這便是後世蜀州人家家必備的神器——泡菜壇子。
另一種容器是敞口盆,也有蓋子,不過中間多了一根中通的通氣管,蓋上蓋子,蒸汽通過氣管進入容器內,可以將食品蒸熟,同時水蒸氣在蓋子上凝成的水珠會滴入容器,形成湯汁。
後世雲南人的招牌炊具——汽鍋。
這倆東西一點難度沒有,以史家陶坊的工藝水平,完全可以做到。
耕牛摔斷腿這種事情,其實史家還真不怎麼放在心上,一頭牛犢的價格,在五貫左右,而按一頭牛出肉三百斤計算,百文一斤的價格那就是三十貫,光賣牛肉就利潤豐厚。
因此才有史書上有官員向中樞建議強行提高活牛價格,讓屠戶無利可圖的腦殘建議。
不過這大小是一樁差錯,所幸的是沒有發生在春耕期間,要不然,從縣衙到史家,都是要責罰莊頭和當事人的,不會如現在這樣輕輕放過。
加上蘇油一番神操作,壞事變成了好事兒,說不定一年後史家的口碑就會在眉山城有個天翻地覆的變化。
碼頭那是什麼地方?四方輻輳之地,刷聲望的最好地界!而史家現在相比其餘三家,差的就是這個,這才是二十七娘對蘇油的建議如此上心的原因。
因此幾個罐子算得了什麼,蘇家小少爺就算燒了砸著玩,也由他!
蘇油畫完兩樣圖紙,來到八娘和二十七娘身前,兩人已經在那裡鬥上三輪了。
二十七娘招呼蘇油:“小油來評評,我和八娘誰的茶好?”
蘇油走過去一看,不由得目瞪口呆:“抹……抹茶還是……卡布奇諾?”
宋人鬥茶主要是“鬥色鬥浮”,即以茶湯的顏色與衝出來的茶沫決勝負,茶色“以純白為上真,青白為次,灰白次之,黃白又次之”,茶沫以“咬盞”為佳。
相應的,能出沫,質地細膩,顏色白的便被定為上品茶,慶曆中蔡襄製造的小片龍茶,一斤價值高達二兩黃金,合十八貫之多。
而現在建茶中的龍園,勝雪等諸般精品,那更是高達十幾貫一兩。
到後來,建州每年呈送給皇家的第一綱茶,名為“北苑試新”,小茶餅大小一寸左右,差不多小麻將牌大小,一餅隻夠數杯,價格是四百貫,折成北宋現在的物價,那也有六七十貫之高昂。
精品茶葉,和宋代文人仕女的其它高檔奢侈品一樣,完全是天價。
宋人現在喝的這些好茶,都叫“團茶”。即茶葉采摘之後經過繁複的工序蒸製成茶餅。
至於後世流行的散茶,那是淘汰品,滿足販夫走卒,番邦蠻夷的玩意兒。
當然,兩者工藝不一樣,後世的散茶是通過炒法破壞蠟質層,讓茶味容易釋放,這技術現在還沒有。
說回當下,烹茶時,先將團茶研成茶末,置於碗底,然後用沸水衝成茶湯,同時用茶筅快速擊拂茶湯,使之發泡,泡沫浮於湯麵——這個過程叫做“點茶”。
後世去日本旅遊的中國人,常常為京都的茶道體驗所驚豔,其實就是這個東西。
茶末以白色者為上品,研磨得越細越好,這樣點茶時茶末才能“入湯輕泛”,發泡充分。
水以山泉為上佳,“其次則井水之常汲者為可用”。
火候更是重要,所謂“候湯最難,未熟則末浮,過熟則茶沉”。
茶具以建盞為宜,所謂“茶色白,宜黑盞。建安所造者,紺黑紋如兔毫,其坯甚厚,熤之久熱難冷,最為要用。”
最後,點出來的茶湯,以湯色純白,湯花泡沫鮮白、久聚不散為佳。
這典雅的技藝發揮到極致,又進化形成了一種更高超的茶藝——分茶。
不少的大夫仕女,都是出色的分茶高手,他們能夠通過茶末與沸水在茶碗中衝出各種圖案花巧,所謂“近世有下湯運匕,彆施妙訣,使茶紋水脈成物象者,禽獸、蟲魚、花草之屬纖巧如畫,但須臾即就幻滅。此茶之變也,時人謂之‘茶百戲’。”
卡布奇諾咖啡,蘇油後世見得多了,不過那是靜態圖案。宋代分茶,那是在茶湯翻滾的動態中變化完成,其難度肯定更高,還帶著生幻瞬息的禪機。
大批的文化名人,如蔡襄、範仲淹、蘇軾、蘇轍、梅堯臣、宋徽宗、李清照,那都是此道高手。
這其實是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對文化品質和精神修養的提升,也是物質生活提高後的必然,不能說是錯。
要說錯,就是在這方麵耗費太多精力。
外敵未靖,四境未寧,百姓負擔猶重的時候,居然就有膽子追求這些,從地方到朝廷,習慣了報喜不報憂,一片歌舞升平,才養成這樣奢靡逸豫的風氣。
誰給他們的信心?!
二十七娘瞥了蘇油一眼:“你在說什麼?這是建州頭金,花了好大力氣從江陵府搞到的,一斤八百文,在嘉州要賣到兩貫!”
運輸,在大宋果然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兩杯茶,一杯像一隻三腳卡通貓,腦袋比身子大,另一杯裡是真像一隻動物,不過蘇油還是沒法說出口。
蛇頸龍這玩意兒,估計大宋誰也沒見過。
對比了半天,蘇油隻好說道:“分不出來,都……挺特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