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深夜,蘇州碼頭周圍聚著的士子和船隊才陸續散去。
蘇州知府寇慎聽聞此事後甚為驚恐,他知道,能有這麼大手筆的,隻能是李旦了。
寇慎在衙門裡團團轉,不知如何是好。
在這時,卻又有一名官差驚慌失措地跑回來,喘著氣說道:
“不好了,不少人把督辦司給圍了!”
“收拾不住了...”寇慎直接癱坐在椅子上,一臉的惶恐,“李旦他要乾什麼!”
“他以為這麼鬨上一鬨,朝廷就會把新政給撤了不成?這是添亂!”
一名差頭上前說道:“府尊太爺,現在怎麼辦?”
“屬下已經把能派的差役都散出去了,可那幫士子喊叫的厲害,不少青皮也跟著起來鬨事,府衙人手不夠。”
“要不...去找五城兵馬司吧?”
寇慎隨即搖頭,“五成兵馬司此時隻怕也是自身難保,有了,你速去將能召集的差役全都調回府衙。”
差頭也不問為什麼,點點頭轉身就走。
待他離去,寇慎抖著手喝了口茶,深呼口氣。
現在蘇州府已經亂了,光靠府衙根本製止不住,自己能做的,隻有保證衙門不失,但求無過了。
蘇州督辦司衙門,作亂的青皮和士子們衝進去,將一具渾身如篩糠般的緹騎屍體抬起,拋入河中。
見緹騎屍體順河而下,士子們歡呼雀躍,相擁慶祝。
李家船隊還燒了督辦司停靠在碼頭用來傳遞信息的舟船,將督辦司官署內的駕貼、信牌等物也全部毀棄。
城中大亂,兵馬司隨即出動維持秩序,但隻是杯水車薪。
士子們知道緹騎都是北方人,不習水性,他們將緹騎從督辦司中擒出來故意拋人河中,一邊指著笑罵,一邊看著緹騎驚慌失措的被河水衝走。
一名被扔進河裡的緹騎勉強掙紮至下遊對岸,起身後看了下周圍環境,見蘇州城內已是火光衝天,心中更是恐懼。
他微微一想,再縱身跳入河中,抱著塊小木板順流而下,至偏遠處才敢上岸。
隨後這緹騎用隨身的散碎銀兩雇了條小船,連夜逃往京師。
......
聽到自己侄子死在蘇州,魏忠賢是又驚又怒。
本想著替自家侄兒討個肥缺,到江南那繁華之地給皇上多撈點銀子回來,也好更得重用。
誰成想,親手把自己侄兒送上了絕路。
這個時候的魏忠賢已經沒有什麼方寸可言,他不再去想東林黨對這事兒的反應,滿心隻想著到皇帝那討張聖旨,發兵平了蘇州作亂的那幫士子。
為首者要著重處理,好好兒地給江南人一個教訓,讓他們知道知道,這大明朝,還是北邊兒做主!
之前,番子們拆毀書院,那是個彆講學嚴重的地方,這回魏忠賢打算來一手大的,勸皇帝下詔把全國的東林書院一個不剩全拆了。
不過魏忠賢也知道,這事兒不能隻是自己去乾,還得拉上一個人,便是禮部侍郎顧秉謙。
這內閣四個東林,現在也該有一個自己的人了。
魏忠賢找上顧秉謙的原因很簡單,第一,這廝楚黨出身,並非東林,第二,他是文官裡頭一個找自己的,足夠無恥。
最重要的一點,顧秉謙的老家就在蘇州,在蘇州城裡有一片巨宅,老家出了這麼大的事兒,按理不會坐視不管。
果不其然,顧秉謙聽聞蘇州生變後甚為驚恐,半夜裡就跑到魏忠賢府上問計。
早準備好說辭的魏忠賢當即給他一頓“分析”,意思也很簡單。
家鄉都鬨成這樣了,你要是不想讓家人遭禍,就得和我一起勸說皇上發兵蘇州,辦了那幫挑事的士子。
消息傳到京師的第二天,魏忠賢派人去內閣,讓閣臣按他的意見票擬一份奏疏,然後再由他拿給皇帝。
此時首輔葉向高正因聯奏之事苦受科道官彈劾,根本不願意再惹是非,次輔韓爌也不願大動乾戈,傷及無辜。
最後,內閣給魏忠賢的票擬回複是:
“寇慎逮到,朝廷自有酌量處分。小民無知,稍經蠱惑便擁眾號呼,幾成鼓噪,法紀安在?”
“如自行解散,姑不深究,再有違抗,為首者定行正法,且益重本犯之罪。撫、按官員另疏奏聞。”
麵對這個票擬結果,魏忠賢沒什麼辦法,隻能再把朱由校搬出來。
內閣的意思,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弄一個蘇州知府寇慎出來背鍋,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鬨事兒的是東林士子,他們當然要包庇。
魏忠賢執意報複,並不打算這樣做。
他拉上顧秉謙,帶著票擬來到乾清宮西暖閣,而朱由校看著大眼瞪小眼的兩人,並沒有先說話。
蘇州變亂,朱由校並不意外,也知道魏忠賢遲早會來。
無論怎麼樣,解決辦法就不該是從自己嘴裡出來,要麼是內閣提出來的票擬自己準了,要麼就是等一個背鍋的自己送上門來。
內閣的票擬朱由校看了,是想雲淡風輕的把這事兒蓋過去。
蘇州知府寇慎在地方上到底扮演了怎樣的角色,朱由校不知道,他隻知道,這事兒不可能是東林士子單方麵弄出來的。
就憑那些嘴炮,不可能有這麼大能耐。
果然,在朱由校想著的時候,魏忠賢起身說道:“奴婢以為,此事絕不會有這麼簡單,蘇州是運河重地,不容有失。”
“若朝廷處置不力,新政再無法實施,奴婢覺得,應當調兵往蘇州,捉拿鬨事士子。”
“如果審問,奴婢或許還會從朝廷中牽連出一大批人來。”
“牽連出一批人...”朱由校手指敲打著桌案,點頭說道:“既然如此,這票擬就打回去吧,調兵的事兒,你那兒有沒有什麼好的人選?”
對於自家皇爺,魏忠賢是根本不敢輕視的。
朱由校這句話一出來,他心底馬上就活絡起來。
這事兒就目前來看,傳出來的隻是士子和刁民鬨事,必須要從北方調兵嗎?
當然交給南方的衛所兵,這也不是不行。
可是皇爺聽了自己的話,直接把內閣票擬打回,要從北邊調兵下去。
魏忠賢覺得,皇爺早就預料到南邊要鬨,這是借著蘇州府的事兒,把北邊忠於朝廷的兵馬插到江南,日後也好行事。
那問題來了,為什麼朱由校不直接下旨,非得等自己拉著顧秉謙來?
因為調外地兵到蘇州抓人這種事,就不該從皇帝的嘴裡說出來。
皇帝是天子,天下萬民都是他的子民,這種話隻能出自於蒙蔽聖聽的奸人之口。
毫無疑問,自己就是這個為了給親侄子報仇攛掇皇帝出兵的奸人。
這是明知山有鍋,偏向山中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