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觀兵,魏忠賢借拖欠勇衛營器械不發一事,提議撤掉兵仗司的管事牌子。
真正的意圖,是想換上他的人。
在今天早晨,朱由校聽說患病在家中靜養多日稍有好轉的掌印太監王安回到司禮監當值,特意派人去慰問了一番。
慰問的原因,自然是表示對王安的器重之情,東林黨人吃這套,魏忠賢更吃這套。
王安在內廷的勢力不比魏忠賢差多少,他一回司禮監,自然有人顛顛上去稟報魏忠賢這些時日的作為。
魏忠賢如此做法,王安不會就這樣乾等著自己的人被撤,當即趕到乾清宮辯白了一番,說魏忠賢那是無中生有,雲雲此類。
無論王安和魏忠賢怎麼鬥法,那都是發生在朱由校眼皮子底下的事兒,決定權也全在自己手中。
給魏忠賢吧,這丫的勢力在大內又會暴漲,漲的太快,難保不會有人開始喊他什麼九千歲。
這九千歲一喊出來,更難保魏忠賢不開始飄。
至於繼續讓王安的人待著吧,朱由校也派人去查過,那個管事牌子是比較親東林的,的確有不給勇衛營發軍械這回事。
所以朱由校打算將這兩個人全踢出局,把兵仗局收回來。
按朱由校的構想,除了設立軍器司外,還要將兵仗局徹底洗牌,照軍器司例,成為直屬自己的軍工專司。
網羅天下能人,為大明所用!
當然,這裡邊花錢的地方肯定不少,單單是研發一個遂發槍,指不定就要多少白花花的銀子。
朱由校心痛,但是絲毫不慌。
之所以給畢懋康三個月的期限,那是為了讓他有緊張感,不然真的不慌不忙去研究,難道還要和曆史上一樣,等到十四年後才研製出來?
那個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至於為什麼不用兵部,那更簡單,此時的兵部尚書仍是王象乾。
眼下王象乾被崔呈秀、顧秉謙等“閹黨”彈劾,朱由校也是在今日剛剛看見他的辭呈。
這沒什麼好高興的,就算王象乾下去了,上來的張鳴鶴也還是東林黨人。
短期內,東林文官主理兵部的局麵不會得到改觀。
這也就是說,在一段時間內,自己都是靠不上兵部的。
讓兵部去造火器,那就相當於讓自己的敵人去幫自己造武器,不用問,朱由校都能知道結果。
扔進去多少銀子,就得沒多少銀子,至於火器的發展?跟他們的清流之名相比,那還要靠邊站!
軍器司的事兒就這麼定了,畢懋康容光煥發的離開了西暖閣,朱由校也便跟個沒事人一樣,繼續去看王體乾剛剛拿來的另外一本書。
侍立在旁的王體乾,甚至連多看這位皇帝一眼的膽子都沒有。
朱由校靜靜看書,這西暖閣也就漸漸變得落針可聞,不明不白挨了一頓打的王體乾,更是不敢動彈哪怕一下。
過了不知多久,朱由校隨口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回皇上,到申時了。”王體乾精神振起,忙說道。
“葉向高怎麼還沒來,不是讓他每天來日講嗎?”朱由校頭也沒抬,淡淡問道。
王體乾想了想道:“閣老們因聯奏之事未能勸說皇上,眼下正遭受科道言官彈劾,說是要在府中避嫌...”
話中的閣老們,自然是指首輔葉向高、次輔韓爌在內的全部閣臣。
“哼,他們也有今天。”朱由校心中不無意外,當初非要按著葉向高,就是為了促成眼下這個東林內鬥的局麵。
東林黨急眼起來,連自己人都咬。
隨即,朱由校將書翻了一頁,道:“去傳諭旨催一催。”
“是,皇爺。”
見王體乾捂著嘴離開,朱由校冷笑幾聲,這閣老、帝師的名頭,豈是那麼好擔著的?
......
天啟元年春。
勁風陣陣,凜凜似刀,向來柔似春水的江南也好像被風割傷,空氣裡彌漫著血腥。
蘇州城內,大批的商人正聚齊在碼頭,義憤填膺。
這幫商人氣憤的原因,自然是源於朝廷新設立的督辦司,該處督辦司的提督管事,正是魏忠賢之前與朱由校提過的侄子魏良卿。
接旨得到蔭封時,魏良卿還在老家務農。
魏忠賢飛黃騰達不及一年,魏良卿雖然已經去信,但京師一直沒有回信,也便心灰意冷。
突然接到聖旨,蔭封他及五名魏氏族孫皆為錦衣衛千戶,不必前往京師,直接到各地新建督辦司供職。
對督辦司的效能稍一了解,魏良卿就知道,這是個肥缺。
蘇州是運河重地,嘉靖、萬曆以來商旅、遊人絡繹不絕,香火綿盛。
魏良卿到蘇州一個多月,便已是“群情激憤”。
這個群情激憤,自然是當地東林士子們宣揚的,可實際上,加增的這六成關稅,對百姓並沒有什麼實際影響。
當然,除非商人惱羞成怒,聯合起來哄抬當地物價。
可如果他們這樣做了,勢必要傳到朝廷上,這個加增關稅的事兒就要鬨大,最後隻有一個結果。
要麼天啟皇帝朱由校放寬關稅,要麼就是商人認栽,任由督辦司對他們橫征暴斂。
朱由校設立督辦司的目的,就是要惡心這幫貪財無度,目無國家的商人。
隻不過目前這個惡心的力度還不大,跳出來的都是些小魚小蝦,真正的財閥大佬,依然縮在後麵。
“想要過關,就得交稅!”魏良卿站在碼頭邊上,身旁跟著一批督辦司的官差,向底下商人說道:
“督餉館的文引,現在歸我們督辦司核發,這個月隻發一百件文引!”
“按照皇上的旨意,加征關稅,現在一件文引,白銀二千兩!”
一聽這話,商人們直接炸了。
文引這東西對於想要拓展海外的商人來說,就相當於出口貿易的持有資格證。
購買文引的商戶,會由當地督餉館派人登門核查,是不是具有海外貿易及運河漕運的能力。
若是打腫臉充胖子,這個文引自然不能給他。
其實很多人都以為這個核查沒什麼必要,如果不是在國內做到一定地步了,又有幾個商人會有拿到文引去海外貿易的那個能耐?
督餉館向是文官做主,發放文引的事兒,自然也都是文官們負責。
就算明知道某某豪商定然有持文引海外貿易的能量,督餉館也還是要查,有沒有能力不要緊,因為你這麼一查,兩個結果就必須要出一個。
拿不拿得到文引,那就要看商人們的表現了。
文引的發放,都是有實際數量的,比如萬曆年朝廷規定,蘇州府督餉館每月隻能發放一百一十件文引。
事情的關鍵就在朝廷規定的每月發放“文引”數量上。
這隻是官麵上的數字,蘇州府內文官早成體係,明著發一百一十件,暗地他們可以發一千一百件。
朝廷規定文引隻需幾兩或者幾十兩銀子,私下裡,就有可能炒到幾千兩一件。
我給你文引,你給我白花花的銀子,各自都緘口不言,這個事兒又有誰知道。
至於朝廷查,那就更不怕了。
天底下的豪商這麼多,常年奔波海外的更是不計其數,他查的過來嗎?
就算查到了,他敢一棒子全打死嗎?
這還隻是官商勾結的其一,江南文官斂財的方法,隻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們做不到。
僅文引一項的收入,就已經不少,但朝廷隻是占了每月發放那一百件的收入,其餘全都入了文官的荷包。
就算是這些收入,最後真正能到京師皇帝手上的,隻怕也是十不存一。
朱由校那道聖旨一下,督辦司就拿著雞毛當令箭,下去和官商們爭蛋糕了。
魏良卿乾的就是這麼一件事兒,他借著聖旨的名義,將督餉館發放文引的實權一下子拽到自己手裡。
這還沒完,督辦司坐地起價,原本每件幾十兩的文引直接漲至二千兩。
僅是官麵上的價格,就漲了多少倍?
暗地裡你商人再想買,就得來督辦司,到時候想要多少,還不是魏良卿說了算。
魏良卿貪得無厭,和文官們一樣,隻不過他知道自己是誰的狗,也不屑去做那些表麵功夫。
他固然會留下一部分,但其餘的大頭都要給朱由校送去。
不然莫說朱由校,就是魏忠賢又豈能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