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場雨在早晨結束,陽光終於透出了烏雲,讓壓抑了許久的大地重新煥發出生機。
大早上坐在那家菜館子對麵的一家鋪子裡,有幾個書生正在吃早飯,看著那原本生意紅火的館子正在往外搬東西,他們頗為戲謔的說:“聽說了麼,就是這家店給人命定價來著。”
“不是被宋北雲宋大人給抄了家麼。”
“你們是不知道,我爹爹在衙門裡呢。就因為這一家子,現在全長安的官員可都要倒黴了。我爹爹這幾日都在寫材料,說自己思想上的錯誤。”
“哦?思想上的錯誤?”
“對對對,就是這些。”那個小衙內歎氣道:“這幾日我爹爹反複告誡我與我那個傻弟弟,出門在外一定不要猖狂,一定要溫良恭儉讓。”
而跟他坐在一桌上的包拯笑道:“梁兄一貫都是如此嘛,滿腹才華還謙虛有禮。”
“哎呀,包哥子真的是太恭維了。”那小衙內笑著擺手道:“不說我了不說我了,臊得慌。”
包拯笑了起來:“我聽說宋大人來這裡吃飯,被小廝譏諷了是不是?”
“是呢,那日我也在。”旁邊一個白衣書生附和道:“不過之前宋大人並不在意,譏諷對他來說不過便是清風拂麵。直到那個小廝好死不死的加上一句什麼‘打死你也不過是賠幾貫錢’後,宋大人才怒火衝天的。”
包拯連連點頭:“我在法學院學習時,老師也說過,法需以人為本,斷然不可為人命附加一個價碼,否則世道就太可怕了。”
“巧了!科學院那邊也是科技以人為本。”
“哈哈哈哈,可不是嘛,工學院那邊也是。”
七八個少年笑做一團,而他們當做談資的東西,現在卻在長安文壇上掀起了一股滔天巨浪。
文壇現在分為兩派,一派是說宋北雲有些小題大做,一派是說他還算是輕拿輕放,兩邊爭論的不可開交。
支持者說隻有家風不好者才會說出此話,而家風足以看出一個人的品行高低,品行低劣者不配為官。
而反對者則指出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成長背景和文化背景,不能讓他人之錯連累到另外一個人,這於情於理於發都不合適。
不過雙方的爭論並沒有引來什麼特彆反轉的結果,隻因為支持正方辯手的人數呈壓倒性。民眾廣泛認同的是第一個觀點,如果本身品行端正的人,家風絕對不會壞。
這時就有人開始拿宋北雲的家風說事了,一門兩兄弟,一個是長安監備一個是太子太保長安軍統帥,可謂是風頭無兩。所以很多人都好奇宋北雲到底是在一個怎樣的教育環境下長大的。
這不,紅姨就成了城中貴太太們的核心人物了,當父母的沒有誰不希望自家孩子能有出息,紅姨顯然是其中佼佼者,就兩個孩子還都位極人臣,關鍵他們兩個都很年輕。
但紅姨真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的確是讀過書認識字,可到底也不是什麼才女更沒有對付那些貴太太的精力,畢竟家裡一大堆孩子要管著,還有一個繈褓裡的小東西。
“那怎麼成。”宋北雲擺手道:“您要去農莊可以,可您要去照顧孩子,那還了得?”
“怎的了?你和玉生不也是我帶大的,也沒見你們有什麼岔子。”
“娘……”玉生在旁邊勸道:“您就休息休息吧,您太寵孩子了,他們現在可寵不得。”
紅姨連飯也不吃就氣咻咻的走了,倒是觀音奴踢了玉生一腳,端著飯菜追了紅姨過去。
而宋北雲坐在飯桌上長歎一聲:“你說咋整!這老太太,真的就……哎呀!”
“能怎辦呢。”玉生撐著下巴歎氣道:“人到老了是不是都撐不住孫子那一關。”
“罷了,你可彆氣她啊。”宋北雲起身:“我去大營裡了。”
“嗯,我也該去衙門了。”
這幾日宋北雲的工作主要就是抓作風問題,長安城裡的大小官員人人自危,生怕被整下去,但不得不說整個長安的風氣也似乎在一夜之間好了許多。
以往那些個對百姓呼來喝去的人,現在說話都不敢大喘氣,客客氣氣老老實實的,還有那些去館子吃飯也不給錢的主兒都自告奮勇的把兩年的飯錢給結清了。
最慘的就要屬那些個衙內們了,他們平日裡可沒少作威作福,如果沒有太過分家中一般也都不會管,但這幾日他們的日子可就難了,要麼就是被禁足了、要麼就被告誡了,甚至有的乾脆就直接送去了外地的親戚家中。
整個長安的風氣簡直可以用煥然一新來形容,雖然不知道能夠支撐多久,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樣的模式底層的百姓最開心。
以往辦個事那對著那些官老爺們可是一個求爺爺告奶奶還要看他們心情好不好,可是這幾日下來,他們恨不得就一個個敲門走進去問上一句“老鄉,有什麼難處嗎”。
當然了,也有很多人會在閒暇時討論一下關於被遣送回金陵的周大人會怎樣。
“還能怎樣,回家種地,被長安清退回去的官員沒有一個有好下場,你我都是金陵來的,深知這長安就是一個煉金爐,凡是在長安如魚得水的,回了金陵兩年跳三級,夏竦夏大人不就是麼,刺史跳京官本要降兩級,可如今您瞧瞧估計都要承門下納言了。那像老周這樣的,回去還能落了好?發配去外省放羊都沒機會,直接革除官職回去待命就已經不錯了。”
周林的幾個下屬湊在一起聊他的事情,他是以重大違紀給調離的,以往一口一個周大人叫的親熱,現在也都一口一個老周喊了起來。
其實絕大部分的官吏對普通百姓的態度都差不多,周林這人不過就是倒黴碰到了槍口上,而他也就成了這次整頓的切入口。
不過對於百姓來說,宋北雲這通怒火當真是非常帶勁的,特彆是那句振聾發聵的“人命大於天”已經成了不少人的信仰,特彆是學院中那些少年,他們念著宋北雲當年寫的少年中國、手中捧著宋北雲編撰的科學入門、看著報紙上宋北雲在金陵城弘文館的演講,熱血沸騰。
這些青年們越來越覺得這個社會陳舊腐朽,再看從金陵那邊進步青年處流傳出來的新宣言,頓然覺得這個世界應該有所變化了。
於是不少人找到了長安日報社,跟主編懇談良久並在取得宋北雲認可之後,年輕人們自己開設了一本屬於年輕人自己的宣傳雜誌並且由宋北雲親自撰寫雜誌的名稱——《長安新青年》。
不過他們在由誰當主編這個環節上發生了爭執,最後誰也說服不得誰,隻好請宋北雲親自出山擔任這個雜誌的主編並邀請他為第一刊寫序。
因為有了宋北雲的加入,長安日報直接將《長安新青年》分流了出去,注資成了新青年雜誌社,自主發行屬於自己的雜誌和報紙。
新思想運動在長安正式展開,配合著整風運動如火如荼的乾了起來。
“這麼晚了,還不睡啊?”
金鈴兒來到宋北雲的桌前,輕扶著他的肩膀探過去看了看:“你什麼時候也開始給人撰序了?”
“沒辦法嘛。”宋北雲摘下眼鏡:“年輕人有想法,就要讓他們有發聲的地方。這幫人以後才是世界的希望呢。”
“嗬,說的好像你不年輕一樣。”
“但我一個人又能乾多少事呢。”宋北雲揉了揉眼睛:“偉大的事業是要所有人的努力的,不過就現在看來,五十年之後應該是群星璀璨的時代吧。”
五十年,宋北雲真的很想立刻飛去那個時候去看上一眼,看看是不是如他所料。不過一想到五十年之後自己快八十歲了,心中多少是有些恐懼。
真的沒有人能逃離這生老病死吧,想來卻也是沒有辦法……
而很快,災年大豐收和人命大如天這兩條消息被人給整合在了一起,不斷有內幕消息被人透露了出來,原來官府、學院和朝廷在不知不覺中已經乾了這麼多事情,難怪今年遭災都遭成這樣了卻沒有聽到如往年一樣的饑民潮,糧食的價格也紋絲未動,並沒有那種一到災年就數十倍漲價的情況。
底層百姓有好有壞,但他的價值觀卻是非常質樸的,好的就是好的,壞的就是壞的,這災年不餓死人那就是大功德,是皇帝陛下的英明領導。
很多地方開始為趙性立生祠,開始當神仙供著,虔誠的一塌糊塗,甚至不允許有人說上趙性一句壞話,即便是長安也是如此。
“奇怪,南風啊。你說南方給朕立生祠也就罷了,怎麼長安也立啊?功德本來就是他宋北雲的,整的朕都不好意思了。”
“官家,這正是宋大人的厲害之處,若是臣沒猜錯,這應是宋大人故意引導的。”南風笑道:“陛下總說臣像宋大人,臣哪裡能跟那樣的人傑相提並論。”
“你倒是會說話。”
“臣說的是事實,雖然長安不承認小朝廷,但小朝廷真實存在,若是那邊宋大人威望過高,將來許是會出事情的。宋大人這一手,實在漂亮。無疑是告訴百官和百姓,天下仍是大宋、仍是官家的天下。”
“不對。”趙性認真的糾錯道:“天下是百姓的天下,大宋是百姓的大宋。朕不過就是掌櫃的罷了,換個人或許還能更好。南風,當不當皇帝?”
南風啪就給趙性磕了一個:“官家,放我一條生路……這等玩笑說不得,要是流傳出去,微臣就完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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