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休沐之後第一次朝會,這也是年前最後一次朝會,如果沒有緊急軍政要務,下一次朝會便是開年之後的大朝會。
所以這一次的朝會氣氛就相比較輕鬆一些,各級官員做一下年終總結,大家互相聊一點趣事也就過去了。
不過今天趙性倒是破天荒的執行了一次組織計劃安排,調動了大概七八個人的崗位職責,其中就包括了禮部主客郎中王傑,少府監監事叢瑞。雖然這種安排有些反常,就連吏部都沒有接到任何消息,但看起來這種調動就是趙性這個小皇帝無關痛癢的玩心大起,隻不過是幾個部門的平調罷了,群臣想著一年到頭了,也就懶得再去跟這個好講話的皇帝計較了,任他玩鬨。
在一些雜務處理完之後,大家又聊了一陣子休沐時的趣事,時間也就差不多了,而聊趣事階段上鏡率最高的居然是宋北雲那個連朝會都沒資格參加的六品破官。
這幫人嘛,逮著機會那肯定是要對宋北雲這樣的人連消帶打的,什麼皇城司使不務正業、什麼六品官員帶頭胡鬨、什麼小紅追牛貽笑大方、什麼良田灌水鋪張浪費。
整個朝堂似乎都在黑宋北雲,大家一提到他,殿前似乎都是快活的氣氛。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這般肆意調侃,比如工部張尚書,他一直站在角落冷眼旁觀,雖然因為之前自己三兒子的事,他心中多少也有些記恨宋北雲,但後來他也拜訪過大醫官,大醫官說如果不是宋北雲及時把家中老三拉出苦海,那孩子怕就是要廢了,所以張尚書倒是沒什麼好再去記恨的了。
而關於宋北雲的笑話,他更是不會去跟那些人一般的笑,作為工部尚書,他自是算學精通之人,宋北雲在城門樓下的題,家中女兒早就一字不落的抄送了回家。
那幾日時間,女兒白天就不知所蹤,晚上便坐在桌前冥思苦想,這種反常倒是引起了張尚書的好奇,他昨日抽了個空去找了一番女兒,看到那滿桌子的題目之後,一時技癢便把玩了起來。
可這不看不知道,一看老頭當時就陷進去了,良田灌水換個角度不正是修建水壩之術麼?那小紅追牛、張三李四相向而行不正是戰場之術麼?還有那什麼李甲蓋房先蓋五日再有黃乙接手,還說明黃乙手藝不行,李甲乾一日他要乾三日,後王老爺覺得慢,便讓兩人一起乾,問一共花幾天才能蓋好房子的問題。
那數百道題,有些已經是被人解了的,大部分卻仍是未解的,老頭哪能忍得了這個?昨天晚上一夜沒睡就在那做題目,越做那是越清醒,甚至一直到現在他腦子裡都來來回回都是青蛙跳井、小紅追牛、李甲蓋房、猴子偷瓜和良田灌水。
這些題說難,的確是不算太難,但許多思路卻是讓人眼前一亮的,作為能一次性能夠出如此多妙趣橫生的題,想來這宋北雲卻也是個算學高手。
而張尚書等會下了朝會還是要去親自找宋北雲一趟,畢竟他這還有幾道難題想要考他一考。作為一個算學方麵的大佬,他當然不可能跟那幫人一樣去嘲笑算學,唯一能做隻是低著頭不去聽更不去攙和。
至於還有一人沒摻和其中,那便是高級清流選手大理寺卿丁大人,因為在沒有宋北雲之前,這個開口以國法治、閉口以王法代的人才是身邊那些麵目猙獰惡臭者嘲笑的對象。
好不容易等到下了朝會,張尚書一頭就鑽了出去,甚至身後的趙相呼喚他都沒有聽見,悶著頭就奔向了皇城司。
皇城司的人自然是不敢攔他,先不說他是六部尚書之一,要知道這皇城司可就是掛靠在工部之下的,他才是名義上的大老板。
“宋北雲在何處?”
他拽著一個侍衛問道,而那侍衛臉色很難看,因為在他看來,張尚書是來抓自己女兒的,但碰到大官指路他也不好不說,所以俏俏的指了一個屋子後就趕緊跑出了衙門。
張尚書背著手來到那間屋子外,一推門就走了進去,而剛走進去卻是沒見到宋北雲,偏偏看到自家最受寵愛的小女兒伏在角落一張桌子前,劈裡啪啦的打著算盤,一邊打著算盤嘴裡還念念有詞著“八七八餘六、八八六十四”之類的話。
旁邊還堆滿了各種稿紙,上頭寫著讓人看不明白的符號。而在稿紙之上,還有一本裝訂成冊的小本子,張清在計算時,時不時會去翻一下。
張尚書走過去,拿起那本本子翻了幾下,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可還沒等他說話,女兒便撒著嬌的喊道:“師父……這太難了,我算不出來。”
聽到女兒訴苦,張尚書看過去,卻發現她手底下那張紙上寫滿了各種各樣奇怪的符號,就如蟲爬似的。
“咳!”
聽到這聲咳嗽,張清手中的鉛筆都給嚇得掉到了地上,接著她連忙站起身,滿臉乖巧的低著頭:“父親……您怎麼來了。”
“我聽聞你整日往這皇城司跑,便是來看看你究竟乾些什麼。”
說罷,他走到宋北雲的位置上坐了下來,開始翻閱起那本書來,上頭有許多奇怪的符號,不過符號下頭都有注釋,比如那個X是乾什麼的,那個十字又乾什麼的,在後頭甚至還有一套九九乘法表和相對比較完整的三角形、梯形、圓柱形、圓錐形、圓形的各種公式。
張尚書何許人也?年輕時可是算學第一人,他一生在工部之中浸淫此道,但如今看到這本小冊子,再和之前那些奇怪的符號相互聯係起來之後,難免也是驚為天人的。
而這小冊子上不光用數學之法,還有詳細的關於物理定律的闡述,許多東西甚至讓張尚書聞所未聞。
“清姑娘。”
“爹爹……”張清就像是做錯事的小朋友似的低著頭:“你將那書還我好不好……”
“你方才在算什麼?”
“圓周咯。”
“取來。”張尚書撚著胡子看著上頭的圓周率,眯起眼睛仔細端詳著。
其他的他也許不太熟,但那圓周他卻是精通無比,當年前輩祖衝之算到七位後,而三十餘年前,張尚書就已經將這個數字算到了十九位之後了。
隻是後來他覺得並沒有任何作用,便再也沒精算下去。但現在見到女兒正在算這個,不免是有些手癢,為了能在女兒麵前顯擺一番,他果斷讓孩子把她的計算結果拿了過來。
“如此多?”
“嗯……師……師父說,要根據公式來逆推。”張清將那一摞逆推的東西擺在了自己爹爹的麵前,表情是有些慌張的:“我也不知是對是錯,師父讓我算下去。”
張尚書也不跟女兒廢話,開始看起了她的計算結果,而上頭好多符號他是真的看不明白,也得一邊看一邊查旁邊的工具書,不過專業選手到底是專業選手,掌握速度比女兒這個半吊子強太多了,很快就理解了加減乘除和開根號的意義,然後就完全忽略了女兒的存在,一頭紮進了數學的海洋之中。
“師父……”
張清趕緊跑去飯堂,找到了正在那啃鴨子的宋北雲,而宋北雲抬頭看了看她:“你不剛吃完麼?”
“我爹爹來了……”
“啊?張尚書啊?”宋北雲撓了撓頭:“他來乾什麼?”
“不知道啊。”清姑娘也是一臉迷茫:“他也沒說。”
“他現在乾什麼呢?”
“做題……”
啊?堂堂尚書,跑來皇城司做題?這是怎樣一種精神病?但是他既然來了總不能趕人走吧,先不說人家是尚書,就光是皇城司名義上的母公司負責人,宋北雲都沒有任何道理去折騰。
“他下了朝會還沒吃飯吧?你去飯堂裡弄些吃食給他送去。”宋北雲指著打菜的大師傅:“讓大師傅給弄些鴨腿、肉丸子和燉羊肉送過去。”
“哦……”
張清取了飯菜放在食盒裡給張尚書送了過去,而宋北雲則一邊啃著鴨子一邊琢磨等會要怎麼跟尚書大人說春闈之後他入工部的事。
卸任皇城司是肯定不可能的,太後那夥人肯定不會放人,可這邊掛著職位想要入工部卻也是史無前例,這件事一部尚書多少還是能說上話的,到時候再讓趙性說說好話。加上自己這邊把權已經快全放給晏殊了,想來趙相也不會太為難自己這麼個無名小卒吧。
另外一邊,見張清端來飯菜,張尚書卻隻是點了點頭,然後便繼續埋頭算了起來,右手列公式、左手劈啪打算盤,左右開弓速度快到飛了起來。
張清都看傻了,她認識自己爹爹十幾年了,從來沒見他身手如此矯健過,想想自己那笨拙的樣子再看看爹爹這似乎要把算盤打冒火的樣子,著實讓人驚愕。
“好用……”張尚書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他也放下了筆,用鎮紙將下頭的東西一壓,端起飯碗吃了起來,吃了兩口還抬頭問張清:“你在皇城司都學這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