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七日,宋北雲仍然如往常一樣混吃等死,大家對他也漸漸習慣,再也沒人去說他的不是,甚至丫鬟們也都習慣了這位縣太爺不正經的德行。
畢竟他出手闊綽、爽快,大家看在錢麵上也便不再說些什麼了,隻是感歎說如巧雲這般乖巧美麗的女子怎的就跟了這樣一個潑皮。
楊縣丞在這些日子的接觸之後,基本上也放下了心來,肯定了宋北雲是個廢物這件事。
他除了吃喝玩樂,其他事情都一定會搞砸,這些日子他僅僅斷案三次,三次都鬨得一塌糊塗、怨聲載道,比如縣東有人偷竊,主人追出來時,那竊賊失足落下台階——死了。
竊賊親屬反倒來狀告那主人,這案子隻要有些腦子者便知如何斷了,但到了宋北雲那他卻將那追人者給收了監,還說什麼若是不追不打便不會造人失足致死,最後還是那戶人家賠了十貫錢才算了事。
第二件事便是錯牽耕牛的案子,這廝倒是好,張口便說既是如此,那就將牛一人一半一刀破開,一人拿一半牛肉回去,但卻兩人卻都要因宰殺耕牛而受杖200、徒八百裡。
最終隻好是一方放棄了才算完事……
最後一件事更是啼笑皆非,起因隻是兩男子都不願撫養親娘,原本這就是個再明白不過的案子,大宋以仁孝立國,遇到如此不仁不義的兄弟,直接判了就是了。
但宋北雲偏不,他不罰那兄弟卻罰那老娘,說她老而不死、不事生產、拖累子女,當罰三十貫。
這事把人都給整蒙了,但宋北雲並不是開玩笑,派人征討了她的房子,但念及他年邁,仍然許她住在裡頭,至於罰銀,她沒有就讓他子女出。子女沒有?那全部拉去做徭役。
最後這兄弟真切的砸鍋賣鐵,甚至還將房子給賣了才算是將這窟窿堵上。
昏官啊!昏官!
整個祁門縣的人都在討論這個混賬昏官,有人捶足頓胸感歎天不開眼、有人茶餘飯後當個消遣。
但有個人卻坐在小酒肆中用手指輕輕扣著桌麵,腦子裡不停的回味著這幾件事,不多一會兒他眼睛慢慢睜了開來,然後露出了了然的笑容,接著他也不等待,匆匆結賬之後便一路去往了縣衙,一開口便要求見縣令。
今日本是休沐,縣衙中隻有零散幾個衙役當差,他們也都未將宋北雲看在眼裡,聽到有人找那混賬縣令,想也沒想就放他過去了。
這人還奇怪這縣衙裡的人怎的這麼好講話時,推開門就見正在院子裡打著赤膊在那點爐子的宋北雲,看到他時候,自己心中的疑惑便消散了……這人屬實太不正經了一些。
“草民黃安維,百年知縣大人。”
“有事找楊縣丞,本官可沒心思與你廢話。”宋北雲頭也不抬繼續擺弄著東西:“聽見沒有?還不走?”
這黃安維有些尷尬,他站在那站了一會兒,突然說道:“我是為讚頌宋大人而來。”
“哈?”宋北雲終於抬起了頭:“你有病?”
“草民……隻是覺得那幾通案子,大人斷的好!可入縣誌流芳千古。”
宋北雲停頓了片刻,仰起頭看了一眼這個奇怪的人:“搞不懂你說什麼。”
“大人您聽我細說,這……”
“算了,來者都是客。”宋北雲起身大叫一聲:“巧雲,備茶!”
這縣令有個怪癖,從不喝他人沏的茶水,隻喝他夫人端來的茶酒,即便是外出赴宴,若是夫人不在,他斷然是不肯喝上一口茶、一口水,這便也是個怪癖,但想來也是因為這二人父親恩愛吧,畢竟若是不恩愛,哪裡能夜夜笙歌。
將這黃安維引入到中堂前,宋北雲披上一件衣裳,喝了口苦苦的涼茶:“你找本官有何事啊?”
“草民隻是覺得大人這幾參案子斷得好、斷得妙。”
宋北雲眉頭輕輕皺了起來:“那自然是好自然是妙自然是呱呱叫,還用你來說?”
“可外頭那些俗人借稱大人為笑話,整日說些笑柄來,草民實為大人不值。”
宋北雲沒說話,隻是喝著茶,他心裡其實是在盤算怎麼弄死這B,但沒想到那人繼續說話了。
“要我看,大人這幾宗案子斷下來,那已是對大宋律法熟練通達到了無以複加之境。先說這追賊案,若按常理這主人哪裡有罪,其實不然,我去那戶人家瞧了瞧也問了聞,那戶人家在追之前便已經將賊人毒打了一頓,那賊人是為保命奪路而逃,未曾想卻落了個身死。依大宋律例,行竊者黔麵而已,罪不當死。這失主動用私刑致賊人意外,便已是第二宗案子,依照大宋律例當處徒刑,大人這已是網開一麵了。”
他越說越起勁,將杯中茶水一飲而儘:“這分牛案也是有趣,那二人有一人為失主、一人為撿牛著。大人判分牛,可將心比心若我為那撿牛者,我定然不願意為了撿來的牛受那杖刑,更無要說徒八百了。隻有那耕牛之主因心中有氣,雖說冤枉卻仍甘願如此。最終那撿牛者自是棄權了這牛,而牛自是物歸原主。”
宋北雲此刻已經開始觀察四周環境了,就等時機成熟摔杯為號,讓巧雲從屏風後麵跳出來一棍打得這人腦漿迸裂。
“這第三宗案子,雖算不上這律法之例,卻也是精妙無比,若真要說起來這方為格物致知之典。若是一般的官,判這案子不過罰那兄弟二人贍養老人,哪怕是剛正一些的,不過是再判個刑罰。可判過之後又該如何?自是該如何便如何,老太仍是無人贍養亦或是尚不如今。”這黃安維越說越帶勁起來,甚至於已是開始拍桌叫好了:“可大人這一判,雖是讓人目瞪口呆,可若要深挖其中的道理,卻是將這律法給用活了。”
“先是判了那老太罰銀,但她又能有幾個錢,於是便收了她的老宅抵債,但卻顧忌她老邁房子仍給她住著,但如今那宅子便已是官府的了,他人不可侵占。而後頭的罰銀則自是由那老太的兒子們承擔,他們也都是普通人家,自是拿不出那許多錢銀,隻得將田地屋子給賣了折銀給了官府,而這錢看似給了官府,但大人在判罰時不是還說了一句,那老太名下亡夫田產若是她不要便可用二十三貫錢收之麼。”
宋北雲握著杯子,隨時準備動手……
“老太不賣,卻是心疼兒子無田無地,而將那田產分與兩個兒子謀個生計。這出矛盾皆因田產、老宅而起,卻又因田產、老宅而落,罰了不孝子也為老太養了老。這不正是大人頂頂高明之處?”
“啊?”宋北雲翻著眼睛:“還有這等說法?”
黃安維起身朝宋北雲深深鞠躬:“草民不知需多少德行才能讓這祁門縣盼來這樣一位青天老爺,還望老爺給草民做主。”
宋北雲沒說話,但心裡卻是突突跳著,他已經故意做的很混賬了,幾個案子判了都跟沒判一樣,甚至還有些案子在人家看來就是不公正、不公平的胡亂判定,現在全縣誰不說他是個糊塗官、昏官。
怎的就突然蹦出一個青天大老爺了呢?
“不是,你怎的自己瞎想瞎說呢?”宋北雲翻了個白眼:“我不是,我沒有,你彆瞎說。”
但黃安維並沒管那些,隻是一個大跪就匍匐了下去,涕淚橫流的說道:“大人,請給草民做主!草民本是這祁門縣的讀書人,家中有屋有田,有賢妻有慈父,那周家……”
他聲音不大,但哭的真切,將周家欺壓他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給了宋北雲,逼死他老父、霸占他妻子、侵占他田產,罪行累累、罄竹難書。
宋北雲聽完,卻是沒說話,而直到外頭那個被他確定為眼線的人偷偷過來看熱鬨時,他才大聲喊道:“你找我給你做主?你為何不找楊縣丞啊。”
黃安維抽泣著說道:“那……”
他第一個字剛說完,就覺得手指一陣劇痛,卻發現是宋北雲踩住了他一根手指……
他是個頂聰明的人,哪能不知道這個意思,他立刻神色不變的哀嚎道:“大人真的不給草民做主嗎?”
“滾滾滾!”宋北雲大聖吼道:“整日一個兩個刁民來找本縣告狀,本縣是你們爹還是你們媽?爺爺事情可忙著呢,沒空搭理你。”
他這麼嚷嚷著,但另外一隻腳卻在地上不動聲色的寫了個樓字。
看到這個字,飯桶會想到青樓,但像黃安維這樣的聰明人,第一個反應就是城裡有名的茶樓——推慶樓。
雖名字奇怪了一些,但裡頭的茶酒都是頂好的,宋北雲這些日子經常去那喝茶飲酒。
黃安維哭哭啼啼的走了,而眼線也將這件事很快就告與楊縣丞聽來,正在練字的楊縣丞甚至連頭都沒台,隻是笑著說道:“這些刁民,真是有眼無珠。告狀都不知找個好人告狀,找到這般混賬的頭上,隨他去吧,他不斷案還好,這一斷案那真的是神仙都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