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4章坦露(二)
『PS:昨天不是拖到11點半才請假,而是昏睡到11點半被媳婦叫醒請了個假。今天出去按摩了一下腰部與頸椎,又刮了個痧,感覺好點了,但還是有點昏昏沉沉。應該是昨天去補牙的時候,路上被太陽曬中暑了。現在的身體狀況,跟我剛寫書那會真的不能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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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麼?
見陳太師忽然非常嚴肅地詢問自己,趙虞微微愣了一下。
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陳太師恐怕是想問他,之後他準備選擇什麼樣的身份:到底是選擇陳門五虎之一的周虎、周居正,亦或是江東義師首領趙伯虎的弟弟,趙虞、趙仲虎。
毫無疑問,他的選擇也會決定陳太師的態度。
“我亦不知。”
沉默了良久後,趙虞微微搖了搖頭。
他並沒有撒謊,雖然他向陳太師透了底,但他確實沒有考慮過選擇兩個身份,畢竟此前他希望的兩者兼顧——既不辜負陳太師、陳門五虎對他的信任,亦不會與他真正的兄長趙伯虎為敵,他想要努力化解這雙方的恩怨。
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兄長趙伯虎的死,讓趙虞失去了一貫的冷靜,因此選擇不再掩藏身份。
當然,即便是‘不冷靜’的舉動,但趙虞至少也把握著分寸,比如他料定陳太師在權衡利弊的情況下,不會對他不利。
簡單地說,他今日向陳太師的透底,其中有大半是為了向陳太師抱怨,讓這位老人明白其究竟乾了些什麼!
至於其他,說實話趙虞其實並沒有多想。
『不知?』
陳太師驚疑地看向趙虞。
通過對趙虞麵部神色的觀察,閱人無數的陳太師可以肯定這個年輕人並沒有對他撒謊。
那麼他又是為何主動透露這一切呢?難道不是為了……
啊,是因為他唯一的兄長死了,滿腔的怒意無從發泄麼?
『……』
陳太師也沉默了。
不得不說,他也萬萬沒有想到,趙伯虎的死竟會牽連出如此麻煩的事。
儘管他心中仍十分惱恨於眼前這位義子一手主導了邯鄲之變,但他也看得出來,眼前這位義子確實尊敬有加,從方才他險些摔倒時此子下意識上前來攙扶他就可以看得出來。
儘管這隻是一件小事,但通過這件小事,陳太師也可以斷定此子絕對不會做有害於他、有害於陳門五虎的事——哪怕這小子口口聲聲稱從未答應成為他的義子。
陳太師看了一輩子的人,這一點還是看得出來的。
換而言之,隻要趙伯虎不死,這小子永遠都不會主動暴露其身份的身份,他們之間依舊可以保持義父子的關係。
雖說在這種情況下,難保這小子不會暗中搞什麼小動作,暗暗幫襯其真正的兄長趙伯虎,但總好過眼下……
眼下的情況,一個處理不當,陳門五虎之一就會成為比趙伯虎更具威脅的‘逆賊’,除非他不顧一切殺了他。
然而於公於私,陳太師都不想那麼做。
他神色複雜地看著眼前這名義子,目光中帶著幾分責備:“為何你要承認?”
“不是太師問我麼?”
“你可以不承認。”
大概陳太師此刻的情緒也有些紛雜,一時間竟說出了心裡話,聽得趙虞微微一愣,頗感覺有些好笑,畢竟素來嚴肅的陳太師,難得會說這種不著邊際的話。
在略思忖了一下後,趙虞正色說道:“一來,我不想欺騙太師,二來,大概也沒有再掩藏的必要了……”
這話,前半句聽得陳太師微微動容,心中很是欣慰,而後半句則聽得太師麵色再變。
“居正……”
在微微吐了口氣後,陳太師正色說道:“抱歉,老夫……使你失去了唯一的兄長……若老夫早知那趙伯虎乃是你兄長,老夫不會將他逼上絕路……”
“……”趙虞驚奇地看向太師。
仿佛是猜到了趙虞的心思,陳太師感慨道:“這並不全然是看在你的麵子上,而是……終歸這件事的源頭,在於陛下。”
他這番話,確實出自真心。
倘若他事先得知趙伯虎便是趙虞的兄長,且得知這兄弟兩人的遭遇,他絕對不會設法將趙伯虎逼上絕路,哪怕趙伯虎殺了他兩名義子,畢竟歸根到底真正的源頭在晉天子——若非晉天子因為一個荒誕的原因害得魯陽趙氏家破人亡,那趙伯虎又豈會走上‘反晉’這條路?
因此哪怕趙伯虎殺了章靖與韓晫,他也會選擇寬恕,作為替晉天子的贖罪。
畢竟章靖與韓晫已經死了,而死人不能複生,倘若寬恕趙伯虎能讓趙虞對他稍微有所感恩,放棄向晉國複仇,陳太師自然願意以放棄為二位義子複仇的代價,來換取趙伯虎、趙虞兄弟二人同樣放棄對晉國的複仇。
這當然看在趙虞的麵子上,否則換做其他人,即便是陳太師,也不至於‘大度’到這種程度。
畢竟他若不這樣做,他就會失去名為‘周虎’的第三位義子,同時讓晉國再增添一個敵人,活了大半輩子,陳太師當然明白該如何取舍,斷不會意氣用事。
隻可惜,如今再說這些為時已晚。
頓了頓,老太師繼續說道:“……若居正要恨,便恨老夫吧。縱使要老夫以性命償還……”
然而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趙虞打斷了。
隻見他表情古怪地看著陳太師說道:“……站在太師的立場,斷無可能對一名造反的逆賊的手下留情,我可以理解。總之,我不恨太師,也不可能恨太師,太師何必說什麼以性命償還……”
被趙虞頂了一句,陳太師稍稍有些尷尬。
其實他也知道,眼前這小子確實不可能叫他一命還一命,然而正因為這樣,他心中才愈發擔憂,畢竟他知道,這小子不恨他,就會恨晉國。
而一旦這小子恨晉國,那問題就很大了……
在又一次沉默片刻後,陳太師正色說道:“居正,老夫知道你此刻滿腔怒火,但……我大晉經不起又一場動蕩了。”
“……”
趙虞平靜看著陳太師,他當然知道陳太師在暗示他什麼。
此時,隻見陳太師繼續說道:“今天下,涼州楊氏助三皇子李虔篡位,弑君、弑父、弑兄,事敗逃回涼州,毋庸置疑,待其逃回涼州後,必會挑唆涼州分裂;河南伊闕,尚有賊軍十萬,占據伊闕關、大穀關;還有長沙的項宣,以及……江東。”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你兄故去之後,江東叛軍必然四分五裂,老夫見過你兄,也欣賞其品行,但其麾下賊兵賊將,誰能保證人人都如你兄那般?一旦江東叛軍四分五裂,餘眾必然會因為爭權奪利而自相殘殺,期間又難以避免牽連無辜……此時若朝廷再亂,這天下……就不能收拾了。”
“太師怕我投奔江東?”
“你不曾想過麼?”
“……”趙虞看了一眼陳太師,沒有說話。
他還真想過。
之前當陳太師隱晦地問他日後準備繼續當‘周虎’,還是當‘趙仲虎’時,趙虞其實就想過投奔江東,接替他兄長趙伯虎。
彆看在他江東義師軍毫無根底,但嚴格來說,他未必做不到。
首先,長沙義師的項宣會支持他——那項宣連‘周虎’都不敢反抗,隻要‘趙仲虎’出麵,項宣肯定會支持他。
其次江東義師那邊,陳勖也是可以拉攏的對象。
再加上南陽義師、泰山義師,四分五裂的江東義師各部,如何能抗拒他?
隻不過這樣一來,他就要麵對曾經他不願麵對的事——與陳太師、與陳門五虎為敵。
大概是見趙虞久久沒有說話,陳太師又驚又怒,忽而怒道:“你莫非還真想過?!”
趙虞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陳太師,在他印象中,陳太師那是十分穩重的,今日不知為何卻非常容易動怒。
事實上,陳太師並非今日容易動怒,而是今日連陳太師都有些失了分寸,失去了平日裡的冷靜。
也是,自己看好的一名義子,突然自暴他其實仇視這個國家的王室,甚至還隱隱有跡象表明準備投奔天底下勢力最龐大的一股反賊,陳太師心中如何不急?
“不是太師讓我想的麼?”
“老夫叫你想想仔細,沒叫你投奔叛軍!”陳太師惱怒地瞪了一眼趙虞,不悅說道:“老夫不是說了麼?我大晉經不起又一場動蕩!你想要這個國家覆亡麼?!”
“我覺得即使覆亡也沒什麼。”趙虞十分平靜地說道:“晉國早已失了民心,否則這些年各路義師也不可能一呼百應……”
“住口!”陳太師怒聲喝止了趙虞,臉上滿是慍怒。
怒歸怒,其實陳太師也知道麵前這小子所言非虛,自十幾年前他被晉天子支到北方負責出征塞外之事,邯鄲就逐漸變了。
失去了他約束的晉天子,又是大興土木興修宮殿、皇陵,又暗中叫人迫害天下各地的趙氏,而朝中又被太師王嬰那等諂媚之臣把持。
為了討好天子,那王嬰叫其在各地做官的門徒剝削百姓,將一部分苛捐中飽私囊,將另外一部分獻給天子的私庫,資助其興修宮殿與皇陵,致使天下對朝廷更為心怨。
對於這些事,陳太師並非不知,隻不過,縱使他貴為朝中第一重臣,深受晉天子的信任,但有些事,就算是他也無法阻止,否則,他又豈會被晉天子支到北方去征討塞外的異族?——不可否認,先帝禦賜的金鐧,使陳太師擁有對天子施行‘武諫’的資格與權力,可‘武諫’這種事,說到底還是不符君臣之道的,他總不能一天到晚地武諫吧?
否則,恐怕晉天子第一個想要除掉的就不是涼州楊氏,而是陳太師了。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長吐一口氣後,陳太師沉聲對趙虞說道:“曾經朝中的那些汙穢,如今大多都跟著那王嬰投奔了涼州,剩下的官員你也都見過了,似張維、孟謙、李愉,皆是才德兼備的棟梁之才……”
“……”
趙虞沒有反駁,畢竟他確實見過張維等人,也知道這些官員確實如陳太師所說的那般。
見趙虞沒有反駁,陳太師繼續說道:“今日老夫聽張禦史所言,鑒於陛下、太子、皇孫皆喪,朝中與董後商議,有意從陛下諸皇子中擇人繼承大位,鄄城侯……希望很大。”
“……”
趙虞表情古怪地看向陳太師。
他知道,陳太師此刻所說的‘希望很大’,其實就是暗示皇位非鄄城侯莫屬。
隻是這與他何乾?真把他當鄄城侯李梁的女婿了?
他搖了搖頭說道:“鄄城侯是否能繼承王位,我一點也不在意。”
這話聽得陳太師心中激氣。
不得不說,前一刻陳太師還懷疑是趙虞想要其未來嶽父鄄城侯李梁繼承皇位,這才一手主導了邯鄲之變,借楊雄之手害死了晉天子、太子李禥與皇孫李欣等人,因此他非常憤怒。
可現在,在明白了其中緣由後,陳太師反而改變主意了。
畢竟,讓鄄城侯李梁繼承皇位,總好過眼前這小子投奔江東義師,接替其兄長趙伯虎一舉推翻晉國。
那可是他效忠一生的國家啊!
看著一臉渾不在意的趙虞,陳太師搭在座椅副手上的右手,逐漸攥緊。
戎馬一生、無數次出生入死的陳太師,從未有過像今日這般緊張。
他怕眼前這位義子拒絕,執意要投奔江東叛軍,使天下再生動蕩,倘若如此……
逐漸將副手攥緊的他,眼眸中閃過幾分掙紮之色。
而趙虞也注意到了陳太師的異樣,試探道:“倘若我拒絕太師,太師不會將我擊斃於這間書房內吧?”
“……”
陳太師深深看了趙虞幾眼,在長長吐了口氣後,忽而冷笑道:“莫要得意忘形了,小子。老夫隻是不想我大晉再生一場動蕩,是故才好言相勸,但倘若你冥頑不靈……”
他深深吸了口氣,目視著趙虞正色說道:“縱然老夫今年八十又二,亦有餘力在兩軍交戰之際,取你項上首級!”
聽到這話,趙虞反而笑了。
不可否認,陳太師即便是八十歲高齡,依舊老當益壯,可要說這把年紀仍能在亂軍之中取上將首級,這就未免有點托大了。
換薛敖還差不多。
他搖搖頭說道:“迄今為止,我從未想過與太師為敵,日後,也不想與太師為敵……”
“……”
陳太師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暖意,旋即,他冷哼道:“既然如此,何不接受老夫的提議,乖乖當個駙馬?”
趙虞笑了一下,旋即語氣複雜地說道:“太師的提議雖好,但我總感覺這樣對我兄長有所虧欠……當初我在昆陽擊退關朔與陳勖後,曾與我兄長見過一麵,他當時想要阻止我報仇,還說什麼,他是魯陽趙氏的嫡子,理當由他肩負報仇一事,隻有他死了,這個責任才會落到我身上……如今,他死了。”
“……”
陳太師的眼瞼微微跳動了一下。
縱然他心中萬般想要阻止眼前這個義子去做某些事,在聽到這話後,他也難以開口。
在久久的沉默後,陳太師沉聲說道:“當年老夫為你取字‘居正’,即是希望你行得正、坐得正,無愧於天地。今日,老夫希望你……以天下為重。倘若你執意要繼承你兄的遺誌,妄圖摧毀老夫效忠一生的國家,老夫,亦不會如你所願!”
聽聞此言,趙虞反問道:“哪怕天下的民心,皆向義師?”
“……”
陳太師微微皺了皺眉,捋了捋胡須,一言不發。
見此,趙虞了然地點了點頭,旋即拱手說道:“那就等我從江東義師那邊回來再說吧。”
“你果真真要去?!”陳太師眼神一凜。
“太師你也說了,我兄長不在了,沒有人約束江東義師的那些將領們,難保其中不會有害群之馬、野心之輩,太師也不希望江東、江南等地成為那些人爭權奪利的戰場。……我去降服了他們,那些人才不會亂來。”
“……”
陳太師捋著胡須思忖了片刻,旋即問趙虞道:“然後呢?帶著那支叛軍進攻我大晉,完成你兄長的遺誌?”
“那就看天下民意了。”趙虞攤了攤手:“邯鄲有太師,鄒大哥、薛大哥,我哪敢亂來?”
陳太師捋著胡須仔細思忖了一番。
考慮到江東義師群龍無首或會牽連江東、江南無辜的百姓,陳太師覺得,‘放’眼前這名義子去接管江東義師或許也是不錯的主意。
『就怕這小子到時候……』
在權衡一番後,陳太師微微點了點頭,沉聲說道:“但願你……不會叫老夫失望。”
趙虞拱了拱手,轉身準備離開。
見此,陳太師臉上忽然閃過幾絲掙紮,直到他見趙虞正要走出書房,他這才喊道:“等等!”
聽到呼喊,趙虞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卻見陳太師在幾番欲言又止後,最終神色複雜問他道:“你想為魯陽趙氏報仇的心願,達成了麼?”
聰慧如趙虞,立刻就明白了陳太師的意思,在略一思忖後如實說道:“雖然我曾多次想過親手手刃仇人,但我來晚一步,‘他’確實是被涼州軍一名叫馬承的將領重傷,這件事上,我沒有做任何手腳……我當時唯一所做的一件事,就是坐在他榻旁,摘下麵具,與他聊了幾句,讓他明白他當年的做法是何等的愚蠢。……僅此而已。”
說罷,他朝著陳太師拱了拱手,轉身走出了書房。
看著趙虞的背影消失在書房之外,陳太師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從趙虞親口承認邯鄲之變是其一手主導之後,陳太師就猶豫該不該開口詢問晉天子的真正死因,畢竟,倘若說趙伯虎是前者的心結,那麼晉天子便是他的心結。
而如今得知晉天子並非趙虞所害,陳太師心中著實鬆了口氣。
畢竟,倘若說其他事,包括趙虞一手主導邯鄲之變的懲罰,他還能用魯陽趙氏當年的悲慘遭遇,以及朝廷當前的危難境況來個‘大局為重’,那麼‘弑君’,便是陳太師心中最後的底線了。
好在他那名義子未曾踏出這條線。
『……必須趁著這小子接管其兄舊部的時間,儘快解決涼州楊氏,否則朝廷就被動了……』
看著敞開的書房房門,陳太師捋著胡須,神色逐漸變得肅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