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侯一家在邯鄲亦有一座府邸,即鄴城侯當年還未獲封侯位時的住處,搬至邯鄲時他將府邸交予一些忠誠的家仆打理,偶爾難得才會回邯鄲一趟。
當日回到這座府邸後,李奉便得知了太子派人邀他前往東宮赴宴的消息。
對此他並不奇怪,畢竟他下午在向天子解釋此番來意時,天子身後就跟著一乾宦官,這裡頭未嘗不會有人暗中向太子通風報信,畢竟太子更需要揣摩聖意嘛,怎麼可能不設法收買、拉攏天子身邊的宦官呢。
至於太子的邀請,李奉亦欣然接受,畢竟他正是為此而來的。
次日,李奉便帶著若乾侍衛,帶著重禮前往拜見東宮太子。
得知這一消息,三皇子李虔著實有些坐立不安。
『老六遣其子與東宮和解,莫不是在籌劃著要對付我?』
似這般想著,三皇子愈發感覺不安。
平心而論,他的六弟、鄴城侯李梁其實勢力並不大,過去唯一能對他與東宮太子構成威脅的,也就是他的女兒祥瑞公主——他們的父皇實在是過於寵溺這名孫女,以至於讓誌在繼承皇位的三皇子與東宮都感覺備受威脅,生怕他們的父皇一時糊塗,因過於寵溺孫女祥瑞,愛屋及烏而將皇位傳給了老六李梁,是故三皇子與東宮先前才會‘默契’地想要除掉這名侄女。
沒想到,他們這名侄女的運氣還真是不錯,逃過一劫不說,居然還因禍得福結識了潁川郡的都尉周虎,偏偏這個周虎又被陳太師看中,收為了義子。
這下好了,他們兩位皇叔當初的一番操作,竟促成了他們那侄女與那周虎的好事,叫老六鄴城侯李梁白得了一位陳門五虎做女婿——他那侄女都搬到人家府上居住了,二人怎麼可能沒有什麼關係呢?
這也讓三皇子愈發忌諱。
雖說那周虎才被陳太師收為義子,官職也不過潁川都尉,遠遠比不上其五位兄長,但李虔絲毫不敢小瞧那周虎,畢竟他也看過那周虎的‘履曆’,無論是這周虎從區區一名山賊頭子爬到潁川都尉的位子,亦或是這周虎當年在潁川郡抵擋住了長沙、江夏兩支義師的進攻,這都足以讓李虔對這名五虎抱持謹慎的態度。
本來,周虎這名五虎的態度並無所謂,哪怕去年這周虎出於種種原因,替祥瑞公主被陷害一事作了證,還得他與東宮一並被他們父皇問罪,但考慮到這位周虎當時應該是同樣厭惡他與東宮,李虔倒是覺得問題不大——隻要這周虎同樣厭惡東宮,就算厭惡他,又有什麼所謂呢?
更彆說,陳門五虎素來不參合皇室內的事。
然而現如今,情況卻發生了改變,李虔萬萬也沒有想到了,老六鄴城侯一家,居然決定與東宮和解……
這可就有點不妙了。
老六鄴城侯李梁本人倒沒什麼,他兩個兒子李奉、李勤也沒什麼,但他的女兒祥瑞公主以及他女兒的姘頭周虎,那就有點要命了。
前者是他們父皇最寵溺的孫女,寵溺到什麼地步呢?李虔曾經親眼見過年幼時的祥瑞被他們父皇抱在懷中時,伸手去拔她皇祖父的胡須,駭人的是,他們父皇儘管吃痛卻也不舍得斥責。
這份寵溺,李虔簡直聞所未聞,反正他們這輩的兄弟姐妹,從未有人享受過這份待遇。
而這名侄女的姘頭周虎,此人既是潁川都尉,又是潁川郡守李旻的女婿,毫無疑問此人在潁川郡可謂是一攬大權,當然,更關鍵的還是因為此人乃五虎之一,與鄒讚、薛敖、章靖、王謖四人稱兄道弟,倘若他侄女祥瑞公主要報複他,在她姘頭周虎枕邊吹吹風,本就對他有些意見的周虎,是否會與祥瑞公主一起來對付他呢?
而介時,鄒讚、薛敖、章靖、王謖等人,又會如何看待此事呢?
這幾乎不需要猜測,不管其餘幾名五虎是保持中立也好,私底下暗助那周虎也罷,反正他們不會站到他李虔這邊來。
此消彼長,這豈非等於東宮增添了兩股助力?
李虔越想越發坐立不安。
而與此同時,李奉已經帶著禮物來到了東宮,見到了太子李禥。
彆看李奉去年冬季前還曾在天子麵前哭訴,哭求天子懲戒東宮與三皇子,但這會兒,李奉卻是恭恭敬敬地朝太子行禮問候:“李奉,拜見太子殿下。”
而太子李禥,此刻也擺出了親和的一麵,上前拉住李奉的手笑著說道:“子承何必如此見外?我與你父亦是兄弟,你喚我一聲大伯即是……”
說罷,他故作歎息,拉著李奉的手說道:“子承啊,前兩年大伯我一時糊塗,未曾阻止你三伯,甚至還替他提供了方便,事後大伯亦後悔萬分,所幸祥瑞吉人天相,安然無恙,不然大伯恐怕要抱憾終身。……你與祥瑞,不會還在恨我吧?”
『你這‘糊塗’,又豈止是前兩年那一樁事?』
李奉心下暗暗冷笑,但表麵上卻不動聲色,隻見他擺出了一副尷尬但又不失禮儀的笑容,恭謹說道:“太子言重了,小侄豈敢記恨太子?至於祥瑞,小侄年後曾去潁川看望過她,當時她在潁川過得快活,倒也不曾提及此事……”
“哦。”
太子李禥眼珠微轉,旋即笑著說道:“祥瑞小孩子天性,或許忘了,但作為長輩,大伯日後終歸得向祥瑞道一聲不是……先不說這事了,來來來,我已命人準備了酒菜,你我伯侄二人許久不曾見麵,今日趁此機會好好聚一聚。”
“多謝太子。”
李奉索性陪著眼前這位太子睜著眼說瞎話。
許久不曾見麵?
去年不就見過好幾回麼?
片刻後,太子李禥領著李奉在東宮的偏殿內就坐。
在宮內侍者奉上酒菜時,太子亦向李奉詢問了家中的狀況。
而李奉也不著急,順著太子的話說道:“家父家母的身體狀況還好,至於家中的生計,去年因濟陰郡鬨了叛亂,故而出現了一些損失,包括祥瑞在定陶的那塊食邑,好在那場叛亂很快就平息了……”
“哦。”
太子李禥眼珠微轉,旋即笑著說道:“我也聽說了,當時朝廷調潁川都尉周虎率軍前往濟陰幾郡平叛,隨後這周虎不負朝廷期望,迅速就平定了濟陰等幾個郡的叛亂……對了,據我所知,這周虎與我那侄女關係不淺?”
李奉毫不意外於眼前這位太子趁機打探他準妹夫的事,聞言故意露出了幾分尷尬與為難。
見此,太子故意問道:“怎麼?不方便對我透露麼?”
“太子言重了。”李奉拱手解釋道:“不瞞太子,前幾年祥瑞在潁川郡遭遇了那事,幸得周都尉相救,是故祥瑞便對周都尉……嗬嗬,總之就是有了幾分好感……”
看李奉那模樣,太子就明白他侄女祥瑞對那周虎絕對不止是有好感那麼簡單,否則未出嫁的女子怎會不顧流言搬到人家府上去?
他笑著感慨道:“原來如此。……此前我還以為祥瑞看中了那楊定……”
“楊定?”
李奉輕哼一聲,麵色看似平靜地冷笑道:“祥瑞如今恨不得殺了他!”
“這是為何?”太子驚疑問道。
李奉遂解釋道:“那楊定看似謙厚、其實奸詐,當初他將祥瑞騙去潁川,欲利用祥瑞對付周虎,後來祥瑞遭難時,他竟袖手旁觀、在暗中推波助瀾……據祥瑞向我透露,當時,楊定事前已得知那蔡錚的企圖,但他故作不知,暗中相助蔡錚,擺明了也是想要祥瑞死在潁川,用這份罪責陷害周虎……幸虧周虎當時行事果斷,保護了祥瑞。”
“竟有此事?”
太子李禥皺起了眉頭,或許這件事他還真的不知。
他驚訝問道:“當日周虎那份證詞,未曾提及……嗬嗬。”
李奉未有深究太子那尷尬的乾笑,搖搖頭解釋道:“此事我也問過周虎,據周虎解釋,他事後與那楊定做了君子協定,隻要楊定將事情經過一五一十講明白,周虎便承諾不追究此事,也正是從楊定的口中,周虎才得知是我那位三皇叔派人所為……”
“噢。”
太子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心中若有所思。
楊定,前司徒楊泰的孫子,昔日的邯鄲神童,還是當朝王太師的門生,他作為太子自然不陌生。
倘若說陳門五虎屬於‘陳太師一派’,那麼楊定無疑就是‘王太師一派’,包括王尚德、王彥等王家子弟。
與陳太師在皇位之事上恪守絕對中立的立場與態度不同,太師王嬰無論是與他這位太子、亦或是與三皇子李虔都關係不錯,態度與立場都十分曖昧,給人一種兩頭下注的感覺。
正因為這一點,太子對那位王太師的印象其實也不怎麼好,但即便如此,他也隻能儘力拉攏王嬰,免得那王嬰被李虔拉攏了去。
包括那楊定,此前太子也對他客氣有加,一方麵是看在王太師的麵子上,一方麵則是忌憚與楊定當時與他侄女祥瑞公主的關係。
沒想到,這楊定為了陷害周虎,居然舍得拋棄當初垂青於他的祥瑞公主,還真是……
『……狠心。』
太子心下暗暗評價之餘,卻也稍稍有些幸災樂禍。
旋即,他又笑著問李奉說道:“如今祥瑞在潁川過得如何?”
“快活地很呢。”李奉臉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笑著說道:“拜她所賜,周虎府上被她折騰得雞犬不寧……”
“哈,可以想象。”太子笑著解釋道:“我是說,年前周虎不是娶了李郡守的女兒麼?”
“啊。”原本有些不解的李奉聞言亦頓時恍然,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可是早就從弟弟李勤口中得知了,得知他妹妹祥瑞私底下喊李郡守的女兒為‘姓李的小賤人’,這著實讓兄弟倆哭笑不得。
就在李奉失笑之時,太子李禥忽然似有深意地說道:“雖說祥瑞垂青那周虎,但未出嫁的女子住在陌生男人府上,這終歸是有些不妥,況且那周虎還是有婦之夫……關於他二人的事,你家中可曾考慮過?”
“這個……”
李奉仔細思忖了一下,決定稍微透露一些情況:“去年周虎率軍赴濟陰平叛時,我曾邀他到鄴城的家中敷衍,當時家父家母也見了他。……那時祥瑞也趁著機會回了一趟家,家母與她私下談了談。總之,家父家母對周虎的印象不壞,既然祥瑞願意跟著他,也由得她去,但這件事終歸不是那麼輕易就能定下來的。是故……先緩兩年吧。”
『緩兩年?敖到父皇與陳太師過世麼?』
太子李禥似笑非笑地看著李奉。
仔細想想,倘若真敖到那時候,他那名侄女,倒也無法構成什麼威脅了——畢竟他那位侄女的威脅,僅僅在於天子對她的寵溺,倘若天子駕崩,那這位公主自然就不存在什麼威脅了。
相比之下,到時候反而是她看中的男人,那個周虎的能量更大。
當然,考慮到介時皇位爭奪已能定局,即使那周虎與祥瑞公主果真成了好事,對他也毫無威脅。
想到這裡,太子隱晦地說道:“對對,反正祥瑞年紀還小,倒也無需著急。……就我個人而言,我倒是覺得祥瑞與那周虎著實般配,可惜這件事大伯現如今也無能為力,否則為二人賜婚又何妨?……等過些年吧,介時我親自為祥瑞賜婚,成就她與周虎的好事。”
李奉當然聽得懂眼前這位太子的暗示,笑著拱手道:“多謝太子。……倘若祥瑞得知,她必定會十分歡喜。”
“哈哈。”太子李禥笑著擺擺手道:“隻要祥瑞不再記恨我就好。……那就這麼說定了,等過幾年,我來為祥瑞賜婚,介時我一定準備一份厚禮。”
“請允許小侄回去後將這個好消息轉告祥瑞……”
“哈哈哈。來來來,喝酒喝酒。”
“我敬太子。”
“哈……”
當日,太子李禥與李奉相談甚歡,甚至於,太子還派人喚來他的嫡長子,即皇長孫李欣與李奉相見。
各中意思,李奉自然也清楚。
直到臨近黃昏,李奉這才在皇長孫李欣的親自相送下離開了皇宮,回到了邯鄲的自家府邸。
當時他剛下馬車,還未進府,早早等候在府前的幾名護衛便匆匆迎了上來,其中一人低聲對他說道:“世子,三皇子來了,眼下還在府內。”
“哦?”
李奉微微一愣,旋即臉上露出幾許莫名的笑容。
他當然明白,他這位三皇叔多半是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