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這章其實沒寫完,實在抱歉,今天家裡有點事耽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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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後,秦寔亦接到了由潁川郡裡發下的政令行文,在稍一思忖後,他就決定接受‘舞陽縣尉’的職位。
舞陽位於定陵縣南麵大概二十幾裡的地方,縣城規模算不上大,也就跟昆陽縣差不多,其向南約三四十裡即臥牛山群山,相比較應山,臥牛山群山的範圍更大,差不多囊括了南陽郡比陽、複陽等縣,潁川郡舞陽、定陵,以及汝南郡的西平、遂平、上蔡、平輿,惶惶數百裡。
去年關朔率領的長沙義師,就是從舞陽縣一帶橫穿了臥牛山群山的山穀,趁南陽軍毫無防備之際,一舉攻陷了南陽郡的比陽、複陽兩縣,宣告其麾下長沙義師,正式在南陽郡參戰。
但很可惜,長沙義師終究還是在南陽郡吃了敗仗,連帶著渠帥關朔也戰死了。
在得知關朔的死訊後,秦寔默哀了大概……三息左右。
是的,關朔的死,並沒有讓他感到過多的悲傷或難過。
一來是當初在昆陽縣時,他們這些人就已經被關朔給放棄了,或者說拋棄了——雖然秦寔也明白這是那個周虎的詭計,但關朔為了阻止昆陽支援葉縣,毫不猶豫地放棄他們,亦難免讓秦寔有些心寒。
那時他終於明白了鞠昇向他講述的道理:義師或許是正義的,但作為義師渠帥之一的關朔卻未必。
當然,這一切都過去了,義師的全麵潰敗已成定局,與其為義師的潰敗感到不甘、感到惋惜,秦寔更加看重他麾下的部卒。
他並沒有忘卻,他還有至少三千餘名舊日的部卒在昆陽隸墾軍當‘囚農’,扛著鋤頭、赤著腳在田地裡辛勞。
他想要把這些舊日的部卒帶回來,使他們擺脫囚農的身份。
以往他沒有這個權力,但現如今,‘舞陽縣尉’的一紙任命,讓他看到了機會,因為那個周虎在紙上寫得明明白白,為預防臥牛山群賊,允許舞陽等數縣擇優擴大縣軍。
顧名思義,縣尉有自行選擇的權力,這讓秦寔的呼吸不禁有些急促。
簡單地說,他完全可以借‘圍剿臥牛山群賊’的名義,將他舊日的部卒從昆陽隸墾軍中帶出來,帶到舞陽,畢竟那些可都是他的部卒,當年皆是打過仗的義師老卒——拿這些老卒來補充縣軍,有什麼問題麼?
這個理由完全是站得住腳的,唯一的問題僅在於昆陽縣肯不肯提前放人。
畢竟當初約定的‘五年期限’,如今才到第三年而已,若昆陽縣不肯放人,秦寔也沒有辦法。
至於向昆陽縣施壓,那更是愚蠢,要知道坐鎮昆陽、管理那支隸墾軍的,可是那周虎的心腹,部都尉陳陌。
雖說現如今秦寔也是那周虎的部下,但傻子都看得出來親疏有彆,他們這幫‘義師投誠派’,怎麼可能比得過那群‘黑虎寨派係’的?那些才是那周虎真正的心腹。
『罷了,再仔細看看這兩道政令吧……』
微吐一口氣,秦寔將關注點再次放在手中的政令上。
潁川郡裡這次頒布的兩道政令,一道是‘官田養軍’,一道是‘擴軍禦賊’,兩者是相輔相成的。
總得來說,潁川郡裡下令各縣將一半官田交給當地縣尉,助縣尉養軍,同時,出於預防臥牛山群賊的需要,擴充縣軍至最高不得超過三千人。
基於這兩條政令,潁川郡裡又授予各縣縣尉任命田官的權力,且這名田官作為縣尉的輔官,助縣尉管理官田。
不得不說,最初看到這兩條政令時,秦寔簡直懵了。
軍隊……有田了?
這道政令到底是怎麼通過的?曆朝曆代都不會允許軍隊掌握田地……
唔,嚴格來說倒也不是絕對,比如在偏遠的國界、邊境,為了抵禦外寇,曆朝曆代倒也曾允許邊軍屯田,可那是在邊境,是迫於外族的壓力,臥牛山群賊何德何能可以與外族的壓力相提並論?
那不過就是一群山賊而已。
雖說黑虎賊曾經也隻是山賊,但相比較黑虎賊,臥牛山群賊實在是太弱了,前一陣子他秦寔僅帶著五百名郡軍,就殺了臥牛山群賊二百餘人,這種家夥,值得潁川郡南部各縣擴增縣軍來抵禦?
『……估計這隻是那周虎擴軍的借口而已。』
秦寔皺著眉頭暗暗思忖。
平心而論,他至今還未看透那周虎,說不清那周虎到底是忠是奸。
說這周虎是野心勃勃的奸徒吧,這家夥善待平民、難民、俘虜,其所作所為,哪怕他秦寔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簡直可以作為天下官員的表率。
據說就連晉國的太師、日下之虎陳仲都很欣賞這周虎,前一陣子收了此人作為義子。
可說這周虎是晉國的忠臣吧,這周虎從一開始就暗中跟他義師有所往來,抓到的義師將領基本不殺,就連周貢那等大將都保了下來。
更有甚者,那周虎甚至無視了他們這群‘義師投誠派’私下的串聯,對他們這些人試圖借潁川郡軍‘借屍還魂’的舉動毫無反應。
什麼?你說周虎可能不知?
『……』
秦寔瞥了一眼站在自己廨房內的那兩名頭裹黑巾的黑虎眾。
這兩人,便是那周虎派來保護他——實際上就是監視他的人。
你說那周虎怎麼可能不知他們這些人的小動作?
『難道真像鞠昇所言,那周虎亦是對晉國之政心懷不滿的義士?』
想到這裡,秦寔不禁失笑起來。
那周虎?義士?好吧,他實在看不出來。
要麼是他眼瞎了,要麼是那位陳太師眼瞎了。
『話說回來,官田……舞陽有多少官田來著?』
往後一仰,秦寔將背坐在座椅上,心下暗暗盤算起來。
平心而論,對於舞陽的情況,他並不是很清楚,尤其是官田這一塊,畢竟這一塊以往是歸縣令與縣丞管理的,而他與那兩人都不熟悉,平日裡也甚少接觸,自然不知具體。
但作為當年攻占了舞陽縣的前長沙義師曲將之一,以及去年負責舞陽縣農事的駐縣武官,秦寔心底多少也有個大概。
據他估算,舞陽縣的田地應該在十五萬畝到二十萬畝之間,其中有接近五成曾屬於當地的世家大戶,這大致也是現如今縣衙要沒收的官田數目,保守估計在七萬畝到十萬畝之間。『……就算八萬畝吧。』
秦寔取了一個折中的數目。
而如今縣尉可掌控的官田,便是其中的一半,即四萬畝。
至於四萬畝田地到底有多少價值,秦寔就估算不出了。
而對此,趙虞早就算過一筆賬。
就拿舞陽‘一半官田’的四萬畝田地來說,倘若這四萬畝田地都用來種糧食,保守估計一年產糧在四萬石以上。
而一名成年男子一年大概需要消耗四石糧食。
也就是說,縣尉掌握的這四萬畝田地,大抵上可以養活一萬名郡卒。
當然,這是理論上的數字,與實際相差甚遠,彆的不說,總不能讓手下的郡卒一年到頭都吃白飯吧?
再者,縣卒要發錢餉吧?
算上這些,這四萬畝田地可養活的縣卒就會大大縮水,而趙虞所擬定的‘三千編製’,就是一個比較客觀、容易達成的數目。
至於剝離了四萬畝官田後是否會影響舞陽縣的本地米價,迫使舞陽縣的米價因本地米不夠、必須從他縣購入而導致米價上升問題,趙虞倒不擔心。
因為縣尉手下的縣軍不可能一年到頭都光吃白飯,到時候,縣尉掌握的‘官糧’,必然會有一部分流入本地米市,以換取金錢購置肉類、蔬菜,也就是說,就算四萬畝官田被剝離,也不會對舞陽縣的米價造成影響。
甚至於,縣尉手中的官糧,還可以起到穩定米價,打擊黑市、不法的效果,讓各縣的米價受到雙重保護——平日裡有縣尉手中的官糧逐步流入本地市場,穩定米價;危及情況下,由縣令、縣城掌握的‘縣倉米’亦會湧入市場,進一步穩定米價。
在這種雙重保護下,舞陽等地的米價會比往年任何時候都穩定,這姑且也算是一個額外的好處。
對於這些,秦寔看得自然不如趙虞透徹,但唯一能看懂的事,就是縣尉的權力被大大提高了。
反之,縣令、縣丞對縣尉的約束力被削弱——既有兵權又有官田可以養軍的縣尉,還會受到縣令與縣丞的掣肘麼?
長此以往,縣尉或許會逐步脫離‘縣政’體係,從而導致‘軍政分離’——即縣令、縣丞管民事、內政,而縣尉則管軍事、治安,名義上縣尉仍是縣令的下屬,但縣令再也難以約束縣尉。
什麼?縣令有權撤換縣尉?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如今潁川郡南部各縣的縣尉,那可都是有擔任都尉的趙虞任命的,你一個縣令敢撤換看看?
你今天敢撤個縣尉,趙虞就敢提拔後者擔任郡軍的士吏,再讓此人回到該縣駐軍,到時候情況什麼都不會改變,相反,縣令卻失去了再次撤銷該人的權力——因為那名縣尉,已經是郡裡的士吏了,縣令是無權撤銷的。
至於向郡裡告狀,抱歉,晉國不允許越級上報,縣令上呈的行文,隻會落到郡丞陳朗的手中,考慮到陳朗與趙虞的關係,到時候無疑會被扣下來,幾乎不可能送到李郡守的手中。
甚至於,有可能會因為郡守府官員的‘疏忽大意’,‘不小心’送到都尉署,送到都尉趙虞手中。
這就是隻手遮天,在如今的潁川郡,趙虞已經漸漸可以做到這一點。
“秦士吏,臨潁縣尉鞠昇、鞠縣尉求見。”
就當秦寔還在仔細觀閱手中的政令時,忽然有士卒來到他的廨房通報。
『鞠昇?他來做什麼?』
秦寔微微一愣,微微點頭道:“請他進來。”
“是!”
片刻後,鞠昇便在一名縣卒的指引下來到了秦寔的廨房,身後也一樣跟著兩名頭裹黑巾的黑虎眾。
秦寔並沒有起身相迎,因為他與鞠昇的關係談不上好與不好——雙方僅僅就隻有‘曾一同在義師擔任曲將’的交情,卻談不上是朋友,畢竟鞠昇是他們當中徹底倒向那周虎的個例。
哦,還有一個曹戊。
“你來做什麼?”秦寔微皺著眉頭問道。
鞠昇笑著說道:“聽說舞陽前一陣子受到臥牛山群賊的騷擾,我來瞧瞧。”
“不過是一群不入流的流寇罷了……”秦寔不屑得說道。
聽聞此言,鞠昇笑著說道:“可莫要小瞧臥牛山群賊,這夥山賊,就連周都尉都很重視呢……”
“……”
秦寔瞥了一眼鞠昇,嘴角揚起幾分嘲笑。
就在這時,卻見鞠昇轉頭對屋內四名黑虎眾道:“幾位,讓我與秦士吏單獨聊聊如何?”
聽到這話,鞠昇身後的兩名黑虎眾轉身就走出了屋外,隻剩下負責‘保護’秦寔的兩名黑虎眾有些猶豫。
見此,鞠昇上前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臂膀,笑著說道:“隻是隨便聊聊而已,兩位兄弟若有為難,事後如實上報即可,周大首領不會在意的。”
“……”
聽到‘周大首領’四個字,那兩名黑虎眾對視了一眼,微微點了點頭。
畢竟他們也知道,眼前的鞠昇雖然是叛軍投誠將領,但卻與他們的大首領周虎走得極近,因此他們也不想得罪。
反正就像這鞠昇說的,如實上報即可——比如幾月幾日,鞠昇要求單獨會見秦寔。
“……”
看著負責保護自己的那兩名黑虎眾順從地走出了廨房,秦寔微微有些驚訝:“有一套啊,鞠昇,看來黑虎眾上上下下,如今沒有不認得你的了。”
“嗬嗬。”鞠昇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說道:“我當他們是自己人,他們自然也會當我是自己人。……本來就是自己人嘛。”
“……”
秦寔玩味地看了幾眼鞠昇,旋即攤攤手問道:“說吧,你來做什麼?”
“其實也沒什麼。”
鞠昇走上前,靠在秦寔麵前的桌案旁倚立著,雙手環抱,笑著說道:“就是想來問問你,你是否打算接任舞陽縣尉一職。……順便一提,我來時經過定陵,見過了賈庶,他已決定接受了。”
“是麼。”
秦寔向後一仰,環抱雙手靠在椅背上,淡淡說道:“我也沒理由拒絕吧?”
“聰明。”鞠昇點點頭讚許道。
然而這句稱讚,反而讓秦寔有些不爽,或者說他單純就是不爽鞠昇本人。
不過鞠昇卻不在意,自顧自說道:“你在舞陽、賈庶在定陵、許馬在郾城……日後這幾縣,咱們要做點什麼,就輕鬆多了。”
“你怎麼不提王慶?”秦寔冷笑道:“王慶可在召陵吧?還有他手下擔任縣尉的那個樂貴……”
聽聞此言,鞠昇搖搖頭說道:“黑虎眾並不是咱們的勁敵,不可否認,周都尉更信任黑虎眾,但黑虎眾有個致命得弱點,那就是人才不多,這一次,周都尉任命了七名縣尉,我等占五人,黑虎眾僅樂貴與褚賁二人,可見黑虎眾,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拿得出手的了……”
“你想說什麼?”秦寔淡淡問道。
“也沒什麼。”鞠昇聳聳肩說道:“我隻是覺得,咱們應該想辦法,讓周都尉更加信賴咱們……”
“我可不會向你那樣卑躬屈膝。”秦寔冷笑道:“即便是在周虎手下,我也會用我的能力去做一些事,而不是……”
“行行行。”
鞠昇笑著擺了擺手,旋即目視著秦寔正色說道:“那麼,就說說我真正的來意吧。……臥牛山群賊,你彆那麼快給繳清了,不然,不少人會頭疼的,包括……周都尉。”
“……”
秦寔深深看了一眼鞠昇。
他猜地沒錯,那周虎,確實是要養寇自重。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