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否在不耽誤叛軍攻打梁郡的情況下救援許昌,似這般‘魚和熊掌是否可以兼得’的問題,便是趙虞在來時的途中所考慮的問題。
從紙麵戰略上來分析,這件事是有一定機會的,畢竟許昌其實並不算叛軍攻打梁郡的必經之路,已被叛軍所攻占的鄢陵,也能起到同樣的作用——甚至於,從鄢陵攻打梁郡路程更短。
唯一的阻礙,僅在於叛軍是否可以容忍許昌繼續存在,或者換句話說,能否使叛軍主動放棄攻打許昌。
而在這一點上,項宣等叛軍大將的態度就顯得格外重要,很大程度上將決定趙虞的計劃是否可以順利實施。
當然了,儘管希望最終能與項宣等人保持默契,就像他昆陽縣那般,但趙虞並不會輕易就將主動權讓給對方,因此在抵達穎陽一帶的當日,趙虞便在中軍帳召集了眾將,商議‘進攻穎陽’的事宜。
幸運的是,在趙虞抵達穎陽之前,馬蓋、黃賁、鄒布三位統兵縣尉,就已經做好了攻城的準備,命士卒打造了不少攻城用的長梯。
事實上那會兒,馬蓋等人就可以嘗試攻打穎陽看看,畢竟他們麾下好歹也有五千兵卒,進攻一座僅有三千餘叛軍駐守的穎陽城,也並非完全沒有機會。
但很遺憾,馬蓋、黃賁、鄒布三人心思不齊,因此遲遲沒有對穎陽采取攻勢。
這裡所說的心思不齊,倒也不是三人間有什麼齟齬,完全就是因為趙虞當時沒有下達命令——趙虞沒有下達命令,馬蓋自然不會下令進攻,沒有代表昆陽的馬蓋牽頭,黃賁、鄒布又哪有權力決定進攻事宜呢?
於是在建好營寨後,馬蓋、黃賁、鄒布三人就在穎河一帶摸魚,看上去是在訓練士卒演習攻城,實際上根本就沒有過河的意思。
反倒是許柏、王聘、郝順等五人率領的五百名旅狼,陸續有過河襲擊穎陽巡邏叛卒的跡象,但效果並不明顯。
“鞠昇、曹戊,進攻穎陽之事,便交於你二人了,我會叫黃賁、鄒布兩位縣尉給為二人掠陣。”
在當晚商議如何進攻穎陽的會議中,趙虞力排眾議,將攻城的任務交給了鞠昇與曹戊二人。
在黃賁、鄒布二人驚疑的目光下,鞠昇、曹戊欣然領命。
叫叛軍出身的降兵降將去攻打叛軍駐守的城池?
汝南縣尉黃賁怎麼想都感覺不妥。
於是在會議後,黃賁找到了馬蓋,向後者說出了心中的疑慮。
然而馬蓋卻很坦率地說道:“我將返回昆陽,黃兄有什麼疑慮,不妨直接與周首領去說。”
是的,馬蓋原本是‘三縣聯軍’的統帥,但既然趙虞已親自到了這邊,甚至還帶上了褚燕、劉屠、鞠昇、曹戊等一乾將領,那麼馬蓋自然就不需要再留在這邊了,他將返回昆陽,協助陳陌。
對此,黃賁頗有些遲疑。
畢竟他至今都還未適應過來,原本被他三縣官兵圍剿的周虎,居然搖身一變成為了他潁川郡的部都尉,論官職竟還在他與馬蓋、鄒布之上。
那鄒布為人圓滑,早早便‘周部都尉’、‘周部都尉’地叫開了,但黃賁總感覺有些叫不出口。
話說回來,那周虎也沒有因為當年的事報複他們,這倒是令黃賁頗感慶幸。
在猶豫了好一會後,黃賁還是去拜見了那位周首領。
他來到了趙虞所在的中軍帳,向值守在帳外的何順說道:“我有事向求見周……部都尉。”
不等何順開口,趙虞已在中軍帳內聽到了黃賁的聲音,笑著說道:“是黃縣尉麼?請進。”
黃賁患得患失地走入那充當中軍帳的草棚,神色複雜地朝著那位戴著麵具的周首領行禮。
他與眼前這位,可是有不小的恩怨呢。
哪怕是他自己,也很意外這位周首領竟沒有報複他的意思。
“黃縣尉?”
“啊。”
經趙虞的提醒,黃賁這才回過神來,在猶豫了一番後,他抱拳說道:“周部都尉,黃某此來沒有彆的意思,隻是想向周部都尉請教一下戰略……”他抬頭看了一眼趙虞,索性把話挑明了說:“您真的決定救援許昌麼?”
趙虞不禁莞爾:“黃縣尉為何會有此疑慮?我以為在方才的會議中,我已經講地很清楚了。”
『你當初不也口口聲聲說要救許昌?可結果,馬蓋還不是在穎陽故意拖延了近兩個月?』
黃賁暗暗想道。
但想歸想,他也不敢直接拿這件事來說事,畢竟,馬蓋前段時間的所作所為,某種意義上也是經過他與鄒布二人默許的。
沒錯,事實上黃賁也不怎麼想救援許昌,沒有彆的原因,純粹就是覺得自身勢力不夠,不想招惹叛軍,免得引火燒身,非但沒能替許昌解圍,反而惹來叛軍對襄城、汝南不利——鄒布也是這個意思。
正因為如此,他與鄒布儘管都看出這位周首領有‘擁兵自重’的意思,但卻沒有聲張,默許這位周首領將襄城、汝南劃入其庇護之下。
因此,今日這位周首領親自來到穎陽,事實上黃賁與鄒布是很驚訝的。
“周部都尉……有把握擊敗許昌一帶的叛軍麼?”
在沉思了片刻後,黃賁語氣沉重地問道。
要知道,據他所知,許昌一帶亦有三四萬叛軍——考慮到穎陰、穎陽、臨潁、鄢陵等縣皆已陸續被叛軍所攻占,黃賁嚴重懷疑叛軍的人數已遠遠不止三四萬。
而他們這邊,就算加上這位周首領今日帶來的三千五百名士卒,那也不過八千五百人外加五百名旅狼而已,雙方兵力實在太過於懸殊,懸殊到黃賁就算有心救援許昌,也不敢輕舉妄動。
仿佛是看穿了黃賁的憂慮,趙虞笑著寬慰道:“黃縣尉多慮了。……許昌一帶的叛軍雖人數遠遠超過我軍,但他們卻不能集中兵力來對付我們,因為他們要分兵駐守穎陰、臨潁、鄢陵等縣,真正能成為我軍阻礙的,恐怕也就隻有項宣的軍隊。換而言之,雙方的兵力並不會相差多少。更何況,解許昌之圍,也不必擊潰其所有方向的叛軍,隻需擊潰其中一個方向的叛軍,許昌就能得到喘急機會。”
聽趙虞這麼一分析,黃賁忽然覺得還真是這樣。
不過,他還是說出了心底的疑慮:“我聽聞鞠昇、曹戊二人及他們麾下兵卒,乃是當初投降昆陽的降兵降將,周部都尉令他們去攻穎陽,會不會有些不妥?”
趙虞笑著說道:“事實勝於雄辯,待明日鞠昇、曹戊二人攻打穎陽,相信黃縣尉便能打消懷疑。”
黃賁將信將疑。
而與此同時,在鞠昇的營房內,他與曹戊亦在談論今日會議時其他人的態度。
鞠昇對曹戊說道:“除周首領以外,其餘眾人皆對我等抱有懷疑,此番攻打穎陽,你我當竭儘全力。”
曹戊深以為然。
他也明白,那位周首領信任他們,不代表其他人就信任他們,想要得到這些人的信賴,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抓住這次機會,攻下穎陽,堵住悠悠之口。
次日天明,趙虞親率大軍進攻穎陽,按照昨日的部署,鞠昇與曹戊作為進攻穎陽的先鋒軍。
在進攻穎陽之前,鞠昇、曹戊向麾下三千餘名旅賁營二營軍卒誓師,他直言不諱地對軍卒們說道:“周首領給予我等信任,然而仍有人對我等抱有懷疑,多次勸周首領莫要重用我等,今日攻打穎陽,我希望諸位竭儘全力,既是對周首領信任我等的回報,同時也叫那些人看看。”
在得知此事後,褚燕皺著眉頭對趙虞說道:“鞠昇故意挑唆軍卒、製造分裂,或是有什麼企圖?”
趙虞笑著寬慰道:“右統領多慮了。……鞠昇挑唆軍卒,隻是為激勵軍卒團結一致而已。”
在他看來,鞠昇的做法隻是一種轉移矛盾的辦法而已,即在外部虛構一個敵人,以這個虛構出來的敵人對他們的羞辱、看清,來激勵麾下軍卒團結一致。
平心而論,倒也不失是一個振作軍心的辦法。
不過就像褚燕所言,這對於趙虞麾下各軍內部團結確實很不利。
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軍隊各與各之間,本來就需要一定的競爭力,隻要確保鞠昇、曹戊等人依舊對他抱持忠心,趙虞可以允許這件事——就像他允許縣軍與黑虎眾暗地裡保持競爭一樣。
這亦是一種平衡,也可以作為激勵麾下各軍的調劑。
當日辰時前後,鞠昇、曹戊二人率領三千旅賁二營士卒對穎陽展開了攻勢。
由鞠昇在南城門負責主攻,而曹戊,則率千餘士卒越過潁河,進攻穎陽城的西北角。
就像趙虞所預料的那般,由於想要證明自己配得上‘昆陽軍卒’的身份,想要保留作為軍卒的待遇,而不是像那樣隸墾卒似的到田地裡去乾農活,鞠昇、曹戊二人麾下的軍卒在攻城時極為努力。
雖然還談不上舍生忘死,但也著實令守城的叛將郭勝大驚失色。
見敵軍士卒頻頻攻上城牆,郭勝失聲道:“想不到周虎麾下的昆陽卒如此厲害。”
由於鞠昇、曹戊二人麾下的軍卒在攻城時不乏有勸說守城叛軍投降的,郭勝麾下有知情的士卒稟告道:“曲將,這些非是昆陽卒,而是我長沙義師投降昆陽的兵卒!”
“什麼?”郭勝更為驚駭。
他這才知道,原來那些厲害的‘昆陽卒’,竟都是他長沙義師的正卒,怪不得能與他麾下的軍卒殺得不相上下。
考慮到敵方還有五千軍隊在城外虎視眈眈,僅有三千餘兵卒的郭勝反複權衡,自忖守不住穎陽,遂果斷放棄,率領殘軍逃奔穎陰,同時派人向大將項宣稟告失利。
六月初一,趙虞於一日間攻陷穎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