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在一番魚水之歡後,趙虞枕著雙手躺在榻上,不覺又想起了今日與張季談聊的那些事。
如他所料,江南義師雖看似氣勢洶洶,但實則欠缺底蘊,或者說後勁不足。
最明顯的例子就是陳勖的江夏義師,在占據了整個汝南郡後,遲遲沒有按照原戰略向北挺進,攻打陳郡、陳留,而眼前又因為關朔的求援,向關朔派出了五萬援軍——據張季所言,若非他與一同前來的黃贇以江東的名義催促,陳勖恐怕還不打算立刻就往北進兵。
是陳勖故意消極怠戰麼?
當然不是,歸根到底,無非就是陳勖的江夏義師‘吃撐了’而已,無法短時間立刻就將汝南郡消化。
從這一點來看,陳勖還算是有見地的,絕非那種隻顧眼前利益的庸才。
但遺憾的是,時機卻不在陳勖這邊,無論是荊楚還是江東,都要求陳勖立刻進兵——趙虞暫且不知荊楚那邊是什麼打算,但江東這邊,張季已明確做出解釋,即江東需要其他義師齊頭並進,替江東分擔壓力。
說難聽點,江東是在利用其他幾路義師也不為過。
但考慮到江東義師實則就是他‘趙氏義師’,趙虞也不好做其他想法。
『……我要不要推波助瀾一番呢?』
趙虞再次想到了這個問題。
誠然,他可以以‘魯陽趙氏二公子’的身份取得關朔、陳勖的信任,隨後助這兩股義師擊敗葉縣的楊定、南陽的王尚德,繼而夥同義師揮軍河南、梁郡,與江東齊頭並進。
可問題是,之後呢?
在公羊先生的戰略安排中,江東可以憑濟水、泰山、南北湖等複雜地形與晉國裂土而治,可西邊,那可是一馬平川,一旦晉國展開凶猛的反擊,晉國軍隊可以毫無阻力地一路攻至潁川郡,打到昆陽。
介時,他昆陽該如何抵擋?
有風險不算什麼,真正的問題在於,義師已快到達極限了,根基不穩的義師就算吞下了大量的土地,也很難在短時間內充分利用起來——這也正是公羊先生決定‘裂土而治’、休養生息的原因。
『用昆陽,用我近七年的努力,去賭各路義師可以抵擋住晉國的反擊,這賭注是否太大了點?』
趙虞暗暗想道。
“少主?”
漆黑的床榻上,忽然響起了靜女關切的詢問聲:“怎麼了?”
她是聽到了聽到了趙虞的長籲短歎。
“有點心事。”趙虞隨口答道。
聽聞此言,靜女摸索著下了床榻,點燃了桌上的油燈,旋即回到了趙虞身邊,將頭枕靠在心愛之人的胸膛上,輕聲問道:“我能知道麼?”
趙虞笑了一下,摟著靜女光滑的身體,輕聲說道:“也沒什麼,就是在想,能否推波助瀾。”
說著,他便向靜女簡單解釋了一番。
靜女這才恍然大悟,輕聲問道:“少主想要暗助關朔與陳勖?……公羊先生不是不看好西邊麼?”
“話雖如此……”
趙虞苦笑地點了點頭。
的確,靜女的話一語中的,公羊先生所在的江東義師,確實不看好荊楚、江中兩個大方向的義師,認為這兩股義師極有可能在未來不久後被晉國擊潰——江東之所以派張季前來,純粹就是想看看這兩股義師能否替江東分擔壓力,說白了就是‘禍水西引’。
但,江東有江東的考量,趙虞也有趙虞的考量:放著荊楚,以及關朔、陳勖這幾股義師勢力不管不顧,坐視他們在未來不久被晉國擊潰,趙虞覺得實在有些可惜。
在聽完趙虞的考量後,靜女冷靜地說道:“我不懂打仗的事,但倘若如少主所言,荊楚、江中兩股義師必敗無疑,少主又何必為他們去爭取那僅一絲的勝算呢?……在我看來,叛軍敗了,對於少主也有利,少主可以像吸收隸墾卒那樣,吸收義師的士卒,待江東積攢足夠的力量……”
“唔……”
趙虞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靜女的建議更為穩妥。
他輕輕一拍靜女的小臀,笑著說道:“還是靜女聰明。”
被心愛的人突然偷襲了一下,靜女頓時羞澀起來。
羞澀之餘,她手捧趙虞的臉輕聲說道:“少主莫要心急,為報仇之事,少主已等了近七年,再等上三五年又何妨?”
趙虞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確實是過於著急了。
在公羊先生都認為應當先‘休養生息’、‘鞏固實力’的情況下,他確實不宜急著為義師添柴。
好不容易已得到了‘部都尉’的官職,混到了晉國的體製內,眼下他要考慮的,是如何利用荊楚以及關朔、陳勖等義師的叛亂,在晉國得到更高的地位,獲許擁有更多的軍隊。
至於報仇,待日後江東那邊積攢到足夠的實力,正式對晉國發難,他這邊再做跟進也不遲。
天亮之後,趙虞招來了張季,吩咐他道:“張季,我要你立刻返回江東,將我的事告知我的兄長與公羊先生。……並且告訴他們,既他們已在‘明處’,我將在‘暗處’積攢實力,待有朝一日江東準備充分,我將與他們並進。”
“是!”
張季抱了抱拳,鄭重地說道:“此番回去後,我會向大公子說明緣由,回到公子身邊。”
“好。”
趙虞欣慰地點了點頭:“我等著你。”
當日,張季告辭趙虞,帶著那兩名江東士卒,回到了沙河南岸的軍營。
期間,他叮囑兩名江東士卒道:“我見過周首領之事,切記不可泄露。”
兩名江東士卒連連點頭。
回到沙河南岸的軍營後,張季便向一同前來的黃贇提出了辭行,準備返回江東義師。
黃贇聽了很是詫異,不明白其中緣由。
張季遂笑著說道:“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回稟公羊先生,催促這邊義師的事,就隻能拜托子美兄了。”
黃贇心中困惑,卻也不好阻攔張季,隻能任由張季離開,率先返回江東義師。
值得一提的是,得知張季準備返回江東義師,陳勖主動找上了張季,笑著對後者說道:“陳某亦要回汝南郡準備北進一事,不如你我同行一段如何?正好陳某也有些事想要請教張季兄弟。”
張季當然不會拒絕陳勖的主動示好,畢竟他來的時候,公羊先生亦囑咐他儘力拉攏其他義師。
初三,關朔召集麾下諸將,決定對葉縣發動攻勢。
看得出來,他對昆陽還是很忌憚的,命黃康留守沙河南岸軍營,又命劉德率軍駐紮於昆陽西側的湛水,警惕昆陽派兵支援葉縣。
得知這股叛軍突然有所行動,葉縣派出的南陽騎兵立刻向王彥、楊定等人稟告。
得知叛軍即將對葉縣用兵,楊定很是驚詫:關朔竟然當真棄昆陽不攻,先攻他葉縣?
在他召開軍議時,縣尉高純建議道:“叛軍來勢洶洶,宜立刻向昆陽求助。”
聽到這話,還沒等楊定作何反應,魏馳先冷笑道:“關朔不顧昆陽在側,先攻我葉縣,縣尉還不明白麼?……那周虎,必然是與叛軍做了私下的勾結。”
楊定想了想,說道:“姑且派人試試吧,倘若那周虎不肯答應出兵……再做打算。”
聽到這話,王彥開口道:“我麾下偏將孫秀還在昆陽,可以通過他向周虎求援,倘若周虎不願答應出兵,我會叫孫秀撤回葉縣。”
“好。”楊定點頭道。
當日,王彥便派出了幾名南陽卒,命他們立刻昆陽,麵見孫秀。
大概半日後,這幾名南陽卒便抵達了昆陽,找到了偏將孫秀。
為首的士卒對孫秀說道:“傳王彥將軍的命令,種種跡象表明沙河南岸的叛軍即將對葉縣用兵,將軍希望孫偏將能說服周虎派兵援助;倘若不能,將軍命偏將立刻帶殘部返回葉縣。”
聽到這道命令,孫秀很是為難。
因為他很清楚,昆陽是不會再跟叛軍交戰了——否則昆陽又豈會在境內開辟了多處軍屯田?
“我儘力而為吧。”他歎了口氣。
將那幾名傳訊的士卒留在自己的住處,孫秀立刻前往縣衙,求見趙虞。
這幾日,昆陽都在關注叛軍的動靜,怎麼可能不知叛軍即將對葉縣用兵呢?
一聽孫秀前來求見,趙虞立刻就猜到了原因。
果不其然,孫秀一臉為難地說出了將軍王彥的要求。
趙虞誠懇地說道:“看在孫將軍的麵上,我昆陽可以在秋後支援葉縣一些糧食,但出兵助葉縣抵禦叛軍,恕我昆陽無能為力,孫將軍也知道,上一場仗我昆陽付出了太沉重的傷亡……”
見對方的反應果然如自己所料,孫秀失望地點了點頭,旋即歎息道:“如此……請周首領允許我率殘部返回葉縣。”
平心而論,趙虞著實有心招攬孫秀,但遺憾的是,孫秀終歸是南陽軍的將領,一句‘將令不可違’,就注定他不會再留在昆陽。
在惋惜之餘,趙虞隻能叫人準備了一些酒菜,為孫秀送行。
次日,孫秀便帶著百餘名肢體完好、可以再戰的南陽士卒,返回葉縣,至於那些或丟了條手臂,或斷了條腿的士卒,他將他們托付給了趙虞——趙虞鄭重答應照顧這些南陽卒。
畢竟,他昆陽之所以能夠保全,當日這三千南陽卒確實是功不可沒。
更何況,那些肢體不全的南陽卒雖然難以參加生產,但這些人終歸是經驗豐富的老卒,負責教導縣卒、民兵還是沒有問題的——比如說,派往襄城、汝南。
數日後,葉縣之戰爆發,關朔率領麾下長沙義師猛攻葉縣。
而與此同時,關朔麾下的大將項宣,亦在猛攻許昌。
在兩邊戰火連天的情況下,昆陽、襄城、汝南三地,就仿佛被遺忘了那般,成為了這亂世罕見的安寧之地。
也正因為如此,有汝南郡、潁川郡的難民,陸續往昆陽三縣逃亡,尋求庇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