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在回到南城門樓內後,氣急敗壞的關朔,一腳踹翻了一張桌案,怒不可遏地喘著粗氣。
他答應與昆陽和談的前提,原本是打算敲昆陽一筆竹杠,比如被搶奪的兵器、甲胄,比如糧草、冬衣等等,總之一定要讓昆陽付出一點代價,他才會答應將南城牆歸還那周虎,隨後撤兵離開。
可誰曾想到,還沒等他們開口說出條件,那周虎居然反過來敲詐他們,一萬條棉被、一萬件冬衣,那周虎是瘋了麼?他義師要真有這麼多禦寒之物,那他們還撤什麼?
“小人得誌!簡直是小人得誌!”
關朔氣急敗壞地罵道。
在旁,陳勖坐在一張椅子上,任由關朔打砸城門樓內的擺設發泄怒火。
這次他不怪關朔,畢竟就連他自己,都被那周虎氣得滿肚子火。
但憤怒歸憤怒,陳勖依舊保持著理智,暗自分析著那周虎的行為。
片刻後,待關朔稍稍冷靜下來,陳勖沉聲說道:“這次,是你我失算了……隻顧盯著昆陽,未料到葉縣趁機襲了我軍後方的定陵。今日,那周虎見到我軍往城內搬運柴火,他便猜到你要燒城,隨後又見你我改變主意與他交涉,就猜到定陵已被葉縣所襲占……他那份‘山賊的智慧’,當真不可小覷。”
頓了頓,他又說道:“他顯然是事先就得知了意圖,故而見你我態度有變,立刻就聯想到肯定是葉縣得了手……甚至我懷疑,很有可能就是他授意葉縣偷襲定陵。倘若如此,那這家夥就太可怕了。”
可不是麼,當初主動放棄南城牆,將他義師誘入城內被迫參與巷戰,等到他義師準備撤退了,準備用南城牆與昆陽交換條件了,那周虎故意叫葉縣趁機偷襲了定陵,對他義師施壓壓力,想要以此白白拿回南城牆,甚至還要敲詐他義師一筆,實在是狡猾。
反觀他義師,傻乎乎地被那周虎牽著鼻子走。
“呋……”
關朔長長吐了一口氣,瞪著眼珠看向陳勖:“你不會是要勸我答應那周虎的條件吧?”
陳勖搖了搖頭,說道:“我義師哪有一萬條棉被、一萬件冬衣?”
頓了頓,他皺著眉頭又說道:“那周虎的態度……很詭異。他應該也知道,我義師根本沒有一萬條棉被、一萬件冬衣,可他還是提出了這種過分的要求,這很奇怪……我感覺,他其實並沒有要與我等和談的意思。”
轉念再一思忖,陳勖一拍大腿,驚聲說道:“莫非周虎要與葉縣聯手圍殲我義師?”
聽到這話,原本還怒氣衝衝的關朔,亦是滿臉震驚。
“有可能、有可能。”
不安地站起身來,陳勖憂心忡忡地在城門樓內來回踱步,一邊走一邊分析道:“昆陽卒士氣飽滿,而葉縣兵卒,更是養精蓄銳多時,唯獨我義師久攻昆陽不下,身陷巷戰陷阱,士氣低迷、戰意消沉,倘若昆陽、葉縣兩地趁我軍撤退時前後夾擊,我義師恐怕難有勝算……”
“……”
聽聞此言,關朔亦不安起來,滿臉凝重之色。
或許有人會問,既然擔憂撤退時遭到昆陽、葉縣兩縣軍隊的前後夾擊,那不撤不就完了麼?
這話是不錯,但問題是,養活數萬叛軍的糧草怎麼辦?
叛軍的糧草,是從定陵、召陵、郾城幾座城池運來的,其中以定陵縣的屯糧最多,原因很簡單,因為定陵比郾城、召陵更早攻陷,為了方便日後的戰事,關朔便將大多數從南方運來的糧草都堆放在定陵,召陵、郾城也有囤積、搜刮糧草,但數量自然不如定陵。
現如今,定陵被葉縣占領,關朔失去了大量的糧草,更糟糕的是,葉縣軍隊完全可以拿定陵作為據點,派遣駐軍切斷郾城、召陵的糧道,阻止關朔從那兩座城池調集糧草。
不需要每次都截斷,十次裡麵截斷三四次,就足以讓原本就陷入糧草危機的數萬叛軍,處於饑寒交迫的窘迫。
既不能儘快攻占昆陽縣過冬,且糧草又要被葉縣的軍隊截斷,留在昆陽,豈不是隻有死路一條?
介時關朔唯一能做的,就隻有從昆陽人手中奪取口糧,可問題是,萬一搶不到呢?
所以說,關朔、陳勖麾下數萬義師不能留在昆陽,必須儘快撤退,撤退至郾城、召陵。
而現在的問題就是,種種跡象表明,那周虎有意趁他義師撤退之際,率昆陽軍卒追擊他們,聯合葉縣的軍隊,試圖將他們重創,甚至殲滅。
“這怎麼辦?”
關朔皺著眉頭問道。
“……”
陳勖微微搖了搖頭,此刻的他,亦琢磨不透那周虎到底在想什麼。
而與此同時,趙虞已帶著靜女、牛橫、荀異、何順等人回到了縣衙。
不得不說,荀異確實希望趙虞在叛軍麵前表現的強勢些,儘量莫要在叛軍麵前讓出利益,如此一來,他才好替趙虞向潁川郡裡表功,表明趙虞‘忠於郡縣、忠於國家’。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趙虞竟然會向叛軍提出那等在他看來都感覺不可思議的過分要求。
抱著心中的疑惑,荀異不解地詢問趙虞道:“周首領,莫非你其實並不打算與叛軍和談?”
“督郵看出來了?”趙虞笑了笑,旋即攤攤手說道:“眼下,叛軍既不能在天降大雪前立刻攻下我昆陽,且他後路又被葉縣截斷……那楊定雖然是個讀死書的呆子,但最起碼也應該懂得斷糧道的策略,如此一來,叛軍唯有撤退……既然叛軍橫豎要退,我何必與他和談?”
荀異恍然地點點頭,旋即又問道:“既然周首領不打算與叛軍和談,為何又要答應與其相見?”
“為了給他們施壓。”
趙虞笑著解釋道:“我此番答應交涉,一要讓他們看到我昆陽健卒依舊士氣飽滿,可以再戰;二要讓他們知道,我已得知定陵之事……叫他們心中惶恐,愈發不敢戀戰。”
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又笑著說道:“順便嘛,我也是想看看能否從叛軍哪裡敲一筆竹杠,弄些棉被、冬衣之類的禦寒之物……雖然我已派人向襄城、汝南二縣討要,但我猜測,那二縣恐怕也不寬裕。”
“周首領巨細無遺啊。”
荀異恍然大悟,由衷稱讚道:“有周首領坐鎮昆陽,誠乃昆陽之幸,潁川之幸。”
“督郵過獎了,周某也隻是儘我所能而已。”
“周首領過謙了……”
感慨地說了句,荀異又忍不住問道:“那麼依周首領之見,對麵的叛軍會做何等反應?”他有些擔憂地又補了一句:“他們會不會放火燒城,以圖拖延我方軍卒?”
趙虞冷笑道:“我相信他們會考慮,但不會真敢這麼做。我已經警告過他們,隻要他們敢燒城,我就率領昆陽全縣軍民冒雪追擊……之前他們或許不在意,可現如今定陵已在葉縣手中,關朔、陳勖二人,他們是不會希望我昆陽人搬遷至定陵的,因為他們不想在來年奪回定陵時,再次碰到咱們……”
說到這裡,他好似想到了什麼,轉頭對荀異說道:“督郵,周某這般打算,目的是為了讓我昆陽儘可能多地得到利益,至於能否重創叛軍,周某不敢奢求,且我昆陽也沒有這個能力,還望督郵諒解。”
荀異點了點頭,拱手正色說道:“周首領言重了。……昆陽的狀況,在下亦看在眼裡,在下可以負責任地說,昆陽已經儘到了責任,無論是誰,都不能再要求昆陽做得更多。”
他這番話,確實出自真心。
想想也是,一個小縣,頂著叛軍的主力堅守了近兩個月,在城牆被攻破的情況下,退到城內以巷戰的方式繼續堅守,憑一縣之力殲滅了叛軍三四萬兵力,縱觀整個潁川郡,還有哪座城能像昆陽這般出色?
毫不誇張地說,潁川郡隻要有兩個昆陽,叛軍根本攻不進來!
隨後,趙虞留荀異簡單用了些飯菜,荀異便告辭歇息去了。
畢竟他今日白晝協助李煦、陳才等人安置城內的百姓,也早已是身疲力乏。
而與此同時,在南城門樓上,關朔與陳勖二人卻沒有用飯的胃口,二人依舊在針對當前的局麵進行商議。
“……必須撤退。”
看著默然不語的關朔,陳勖沉聲說道:“沒必要拿數萬義師將士去賭一場勝算不多的戰事,你今日也看到了,昆陽卒士氣飽滿,毫不懼戰。這些人,已經在連日的戰事中蛻變成了一名名強卒……”
半晌,默然不語的關朔忽然開口道:“那周虎趁機追擊怎麼辦?於城內放火,阻礙他?”
“不可!”
陳勖搖頭說道:“若昆陽被毀,城內百姓失去存身之所,介時周虎必然會遷民至定陵,來年義師必然是要奪回定陵的,我相信你也不希望在定陵再次遇到周虎與這群昆陽人吧?……留著昆陽吧,讓昆陽人留在自己的縣城內,這樣對彼此都好。”
“……”
關朔恨恨地攥了攥拳頭。
此刻的他,感到莫名的憋屈。
麾下仍有數萬軍隊的他,非但攻不下一個昆陽,還要祈求這幫昆陽人老老實實在昆陽待著,且為此不得不放棄報複昆陽人。
良久,他長長吐了口氣,無奈說道:“可若不放火拖延,那周虎必然會趁機追擊……”
“穩住他。”
陳勖沉聲說道:“繼續與周虎交涉,假意給他提供一些棉被、冬衣,期間叫我義師將士做好撤離準備,一旦準備就緒,立刻撤退!……倘若周虎追擊,我等可以在沿途設下埋伏。總而言之,隻要讓昆陽放棄追擊,避免腹背受敵,單獨麵對葉縣的軍隊,我義師還是有很大勝算的。”
“唔……”
關朔微微點了點頭。
“就……就這麼辦吧。”
他歎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