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對山寨覆滅,陳祖其實並不是很記恨楊通,畢竟他也明白成王敗寇的道理,楊通擊敗了他,吞並了他的手下,那就說明是他陳祖失敗了。
真正讓陳祖無法釋懷的,是吳進等人的死。
吳進,便是在黑虎寨製造叛亂的陳祖手下,他趁當日楊通、郭達、陳陌、王慶等黑虎寨的頭目慶賀得勝而喝地酩酊大醉時,聯合一群依舊忠心於陳祖的山賊,在夜裡發動叛亂,在試圖救出陳祖的同時,也間接地險些害趙虞與靜女二人死於非命。
但很可惜,吳進等人失敗了,他的腦袋被暴怒的楊通砍了下來,懸掛在黑虎寨的寨門處,整整掛了七日。
當趙虞以及看押陳祖的黃同、田二將這件事告訴陳祖時,陳祖雖麵色平靜,但心底卻湧起了滔天之怒。
他當然恨楊通,但他最恨的卻是自己,因為在他看來,正是因為他的無能,才使那些忠於他的手下白白犧牲,尤其是吳進,明明可以投奔楊通,卻為了搭救他這個無能的老大,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陳祖已經死了,在他山寨被黑虎寨攻破的時候,就應該死了,之所以能活著,是因為趙虞勸說了楊通,為陳祖續了一命,因此就連陳祖自己亦不否認,他欠趙虞一條命。
而除了欠趙虞的,陳祖還欠吳進那些忠心手下的。
那些已死心塌地轉投楊通的人,陳祖也沒有義務為他們操心,但唯獨吳進等人,包括在山寨覆滅之日犧牲的手下,這筆血債應當向楊通討回來。
而今日,他終於辦到了,無能的老大,終於為那些忠心的手下,報仇雪恨了。
“誰?”
“誰在那邊?”
此時,附近的官兵也注意到了這邊的響動,紛紛圍了過來。
見此,陳祖也不驚慌,用手接住楊通首級處滴落的鮮血,在臉上胡亂抹了幾下,任憑那些官兵從四麵八方圍向這邊。
待這些人走近時,他不等對方率先發問,便舉著頭顱炫耀般地說道:“是我,我殺掉楊通了,一萬錢的賞金是我的了!”
從四麵八方圍向這邊的官兵愣了一下,看看陳祖腳下的無頭屍體,又看看陳祖提在手中的首級,當即就有人露出了羨慕、鬱悶甚至嫉妒的神色。
“真的是楊通……”
“該死!被這小子搶了先……”
“這小子……”
官兵們一個個地發出了鬱悶的聲音,看著陳祖欣喜若狂地奔下山去。
然而就在這時,忽聽一聲驚呼,陳祖也不知怎麼的,腳下一滑,竟咕嚕咕嚕地滾了下去,好在他半途及時抓住了從旁的樹,但他手中的首級,卻咕嚕咕嚕地滾落下山。
此時官兵們就聽到了陳祖著急的呼聲:“我的,該死的……”
山上的官兵一愣,心中微動,當即就有幾人就衝下去,衝得比陳祖還要快,從他身邊掠過。
見此,陳祖假意急地大叫:“那是我的,是我的!是我殺了楊通!那一萬錢賞金,你們誰也不能搶!”
從他身邊掠過的官兵們,頗有默契,紛紛笑著寬慰他。
“我們知道,是你的,我們隻是幫你找……”
“我幫你找,找到後你分我一半……”
“我來幫你找,我隻要四成……”
旋即,這群官兵不顧陳祖急地罵娘,一個個地笑嘻嘻地衝下了山。
甚至於,還有不少官兵悶不做聲,隻顧埋頭往山下狂奔,沿途四下張望那顆滾落的首級,恐怕是打算占為己有。
在整整一萬錢賞金的刺激下,誰也沒有空暇仔細分辨陳祖,爭前恐後地從陳祖身邊掠過,下山去搜尋楊通的首級。
哪怕是此時才從遠處趕來的其餘官兵,在得知了這件事後,也立刻抱著僥幸心理下山搜尋。
而趁著這個機會,陳祖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轉身朝山上而去。
他也不知他為何要返回黑虎寨,大概是因為他已經沒了其他的去處,亦或是,他也想看看那個叫周虎的小子會如何收拾殘局。
陳祖悄然離開後不久,便有一名官兵找到了楊通的首級。
看得出來這人心腸不壞,他找到楊通的首級後並未吞沒,而是舉著首級大喊:“喂,方才那殺了楊通的小子呢?楊通的首級我幫你找到了,我要的也不多,分我兩成如何?”
在其餘官兵羨慕、鬱悶乃至嫉妒的關注下,那官兵反複喊了幾聲,都不見有人答應。
其餘官兵們也感覺事情有點不對勁,紛紛議論起來。
“話說……方才那人是誰啊?”
“對啊,誰殺了楊通了……”
不過,奇怪歸奇怪,但大多數此刻卻顧不上仔細思忖這件事,畢竟殺掉楊通的正主不見了,那他們……見者有份?
於是乎,一群官兵為了一顆價值一萬錢的首級哄搶起來,直到石原、許柏、王聘、陳貴四人趕到,才製止了這場騷亂。
麵對著一群皆口口聲聲表示是自己殺了楊通的官兵,石原也感覺頗為頭大。
畢竟從一些實誠的官兵口中,他已得知殺死楊通的人是一個……好吧,誰也說不清到底是誰。
石原、許柏、王聘、陳貴四人隱隱感覺事情不對勁。
許柏壓低聲音猜測道:“不會是對麵的賊子作為吧?”
黑虎寨的人,殺掉了他們黑虎寨的大寨主?
石原與王聘、陳貴二人表情古怪地對視了一眼,又仔細看了看那顆首級。
沒錯,那就是楊通的首級。
雖然事情有點詭異,但終歸楊通確實是死了,他們也對得起死去的同伴了。
想了想,石原與許柏、王聘、陳貴三人商議道:“這樣,我先帶著楊通的首級去見章將軍與三位縣尉,你們三個帶著弟兄立刻回到咱們的駐地,防止黑虎寨的人趁機逃逸……”
他的話還未說完,便有官兵叫嚷道:“石捕頭,你莫非要卷了賞金逃跑?”
“去你娘的!”
石原笑罵道:“區區一萬錢賞金,老子還不放在眼裡。”
在一番哄笑聲中,石原帶著幾名官兵,帶著楊通以及吳勝、馮興三人的首級,直奔祥村而去。
此時天色逐漸大亮,章靖、黃賁、高純三人在祥村收拾殘局,收斂高純手下那些官兵的屍體。
遠遠看著高純冰冷的麵孔,看著那些葉縣官兵悶不做聲地收斂同伴的屍骸,章靖與黃賁二人無比的尷尬。
不是他倆不想幫忙,而是高純拒絕了他們的幫忙,原因不言而喻,隻因為章靖與黃賁二人沒有按照原定計劃那般支援祥村,才導致高純手下的葉縣官兵損失慘重。
而其中最尷尬的,那無疑就是作為陳門五虎之一的章靖。
他知道,若非他的身份,恐怕高純早就已經對他不客氣了。
但他依舊想不通,黑虎寨群寇為何會強襲祥村。
就在這詭異的氣氛中,石原帶著幾名官兵來到了祥村,將楊通、吳勝、馮興三人的首級,獻於章靖、黃賁、高純三人麵前。
楊通……死了?
彆說黃賁與高純二人滿臉驚愕,就連章靖亦感覺不可思議,皺著眉頭問道:“石捕頭,請將經過原原本本告知章某。”
“是!”
石原抱抱拳,便向章靖、黃賁、高純三人講述了整件事的經過,比如他們在山中巡邏時無意間注意到了祥村這邊的廝殺,趕來增援時,恰巧撞見楊通一乾賊寇離開。
“哈!這就叫老天有眼!”
在章靖皺著眉頭沉思之際,高純死死盯著楊通、馮興、吳勝三人的首級,仿佛恨不得叫人將這三顆頭顱剁碎。
良久,他長吐一口氣,一臉感激地對石原說道:“石捕頭,你替我死去的手下報了仇,高某欠你一個人情。”
“不敢不敢,高縣尉言重了……”
說著,石原看了看左右,奇怪問道:“怎得不見馬縣尉?馬縣尉留守主寨了麼?”
聽到這話,場麵立刻就變得更加尷尬了,黃賁、高純二人皆轉頭看向章靖,前者默然不語,後者暗自冷哼,弄得章靖好不尷尬。
此時,黃賁沉聲說道:“章將軍,如今您可以打消對馬蓋的懷疑了吧?倘若馬蓋果真向黑虎寨通風報信,告知黑虎寨祥村乃是我等設下的陷阱,黑虎寨又豈會明知故來?可見,馬蓋是與黑虎寨毫無關係。”
章靖沉默了片刻,皺著眉頭說道:“還有另外一個可能,黑虎寨的謀者察覺到我等識破了馬蓋,他反其道而行……”
他剛說到這,就聽高純冷笑一聲:“那楊通的首級如何解釋?黑虎寨的謀者識破了章將軍的計策,卻反將楊通的首級送到咱們手中?”
黃賁亦麵色不快,皺著眉頭說道:“章將軍,昨日你可不是這麼說的,是你說你有絕對的把握證明馬蓋勾結黑虎寨,黃某這才同意您將馬蓋軟禁,可如今事實證明馬蓋與黑虎寨毫無關係,章將軍理當立即釋放馬蓋!”
從旁,石原聽到這些一臉愕然:“什麼?馬縣尉勾結黑虎寨?這不可能!”
他皺著眉頭看向章靖。
看著黃賁、高純一臉不悅,就連石原的眼中亦充斥著不能理解,章靖頗感鬱悶。
他相信他的判斷不會有錯,那馬蓋必定是黑虎寨的內應,黑虎寨不攻他主營卻攻明顯是陷阱的祥村,那就隻有一個解釋:他將馬蓋識破這件事,被黑虎寨那名謀者識破了。
但遺憾的是,這個猜測已無法得到黃賁、高純二人的認可。
“……我知道了,我會信守承諾,向馬縣尉致歉。”
他沉著臉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