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此前與趙虞一邊喝酒,一邊或天南海北地閒扯,或聊聊對於山寨日後的規劃,郭達都是興致勃勃,直到趙虞提起‘那個山洞’,驚得他麵色微變,稍許的酒意頓時清醒。
“阿虎。”
瞥了一眼在旁的靜女,郭達低聲說道:“你大概是喝醉了吧?今日不若到此為止吧?”
趙虞微微搖了搖頭,轉頭對靜女說道:“阿靜,我與郭達大哥有要事說,你到屋外去轉轉,順便看看屋外是否有人竊聽。”
“嗯。”靜女點點頭,放下筷子走了屋子。
看著靜女走出屋外,郭達這才壓低聲音對趙虞說道:“阿虎,你搞什麼鬼?那件事也能提?……你弟弟他知道這事麼?”
趙虞搖搖頭,說道:“阿靜不知道,我沒有告訴他。”
郭達皺著眉頭盯著趙虞,似乎想從趙虞的麵色猜測這句話的真實性,但最終他放棄了——就算趙虞告訴了他弟弟,難道他還能為了掩蓋消息把趙虞的弟弟殺了?
因此他鄭重地低聲對趙虞說道:“你告訴了阿靜也好,沒告訴他也罷,總之這件事決不能再提,你明白麼?”
趙虞點點頭說道:“郭達大哥,我知道分寸的。這事我也隻敢跟郭達大哥說說……”
說罷,他猶豫了一下,低聲說道:“郭達大哥,其實我有想過帶著我弟離開山寨……”
郭達聞言麵色大驚。
在他眼裡,他黑虎寨沒有誰都無所謂,但絕不能沒有趙虞,畢竟正是趙虞,讓他們從一個包括婦孺在內僅有百餘人的山寨,壯大至現如今人口超過三百五十人。
方圓百裡之內,再沒有能與他黑虎寨平起平坐的山寨。
郭達毫不懷疑,隻要有趙虞在,他們黑虎寨終能收複應山群寇,成為應山唯一的巨寇,與昆陽官府分庭抗衡。
然而作為其中關鍵的趙虞,竟然想要離開了?
他連忙勸道:“阿虎,莫要意氣用事。……老大隻是不滿於你拒絕了他的好意,但他仍然對你寄托厚望,你看咱們建新寨,前前後後不都是由你負責麼?就連愚兄我也給你打下手……千萬不要意氣用事。”
趙虞搖搖頭說道:“郭達大哥,我不是意氣用事,我隻是……”他再次搖了搖頭,繼續說道:“當初二寨主與三寨主對大寨主不敬,但大寨主為了寨內的穩定,聽取我的建議,以大局為重,我心想,大寨主果然是做大事的人,有氣度,沒想到現如今,就因為我不願做他義子,他便……”
“打住!”
郭達抬手打斷了趙虞的話,站起身走到窗口,朝外瞄了幾眼。
由於屋外夜色尚不深沉,他看到靜女在屋外的空地上練習拳腳,再往遠了瞧,他也看到了朱成、孫言二人。
見此,他這才回到桌前,苦口婆心勸道:“阿虎,我知道你有不滿,你就不能聽聽愚兄的建議麼?咱們先忍一段日子,等老大氣消了……”
“我在忍啊。”
趙虞點點頭打斷道:“郭達大哥這幾日可曾見我四處抱怨?這話我也就隻敢跟郭達大哥你說說。但我這幾日真的睡不安穩……”
他壓低聲音說道:“那兩人,應該跟隨大寨主多時了吧?不是信得過的自己人,大寨主絕不會讓他們在場,可結果呢?說殺就殺了,我到山寨距今不到一年,追隨大寨主甚至還不到兩個月,我實在不敢保證,有朝一日大寨主會不會把我還有我兄弟……”
“絕無可能!”
郭達打斷道:“阿虎,你還不知老大對你有多麼器重麼?”
趙虞搖搖頭,忽然問郭達道:“郭達大哥,大寨主以前會對自己人下手麼?”
“不會。”郭達立刻回道。
“真的?”
“你連愚兄也信不過了?”郭達故作生氣,旋即再次肯定道:“愚兄可以對天發誓,老大以前從未做過那樣的事。”
“那就是說,大寨主變了咯?”
“……”郭達張了張嘴,也不知該說什麼。
楊通變了麼?
這個問題此前郭達並未想過,直到趙虞此刻在他麵前提起。
雖然他不希望令趙虞更加不安,但他心中卻必須承認,楊通確實是變了。
曾幾何時,他們這幫人毫無誌向、毫無目標,純粹就是活著,山寨裡東西還充足,就在山寨胡吃海喝,吃飽了就睡,玩女人,可現如今,他們有了目標:他們要成為應山之主!
而其中,楊通是變化最大的。
變得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吞並應山東山現如今僅存的其餘八家山寨……
這是好事,至少在郭達看來。
畢竟在野心的驅動下,楊通越來越具威勢,也越來越自信,那些投奔他們的人,都對這樣一位大寨主充滿信賴,堅定地認為這位大寨主能讓他們過上更好的日子。
但不可否認,在野心的驅使下,楊通亦做出了一些讓舊日弟兄有些難以接受的事。
比如當日在那個山洞裡,楊通殺死了那兩名忠心的手下……
那二人,是郭達的手下,是郭達認為他們值得信任,才帶他們去那個山洞。
但楊通卻為了減少知情者,且幫助馬蓋取得昆陽官兵的信任,將那兩名山賊給殺了。
不得不說,郭達不想趙虞提及此事,一方麵固然是楊通的命令,還有一方麵,是因為他不願去回想。
類似的例子還有牛橫。
這兩日,牛橫也找他抱怨過,抱怨楊通偏袒劉黑目。
牛橫並不認為他當日做錯了什麼,當山寨裡所有人都在為建造新的山寨而流汗時,憑什麼劉黑目那幫人就能在舊寨喝酒玩女人?那廝對山寨有什麼貢獻麼?用牛橫的話來說,劉黑目隻不過是一個丟了自己山寨而前來投奔他們黑虎寨的喪家之犬罷了!——當然,以牛橫的文采,可說不出喪家之犬那種話,這是郭達總結的。
總結這種種,就連郭達也必須承認楊通變了。
不過對於趙虞的擔心,郭達認為毫無必要。
這小子需要擔心什麼呢?
在郭達看來,整個山寨,楊通最不可能犧牲的就是趙虞,畢竟趙虞有能力讓楊通成為真正的應山之虎。
倘若連趙虞都要擔心,那他郭達都要擔心自己了……
『……』
郭達忽然沉默了。
片刻後,他正色問趙虞道:“阿虎,這麼說吧,你信得過我麼?”
趙虞懵懂地點了點頭:“郭達大哥,我當然信得過……”
“那好。”郭達正色說道:“既然如此,我就這麼跟你說,你呢,就聽我的,莫要胡思亂想,倘若日後萬一……我是說萬一,老大果真對你不利,我保你安然無恙。”
趙虞沉默了片刻,說道:“郭達大哥的話,我是信得過,就怕……就怕到時候郭達大哥也無能為力,就像方才……我沒有挑撥的意思,郭達大哥是大寨主最信賴的人,我隻是擔心到時候……”
“這一點你放心。”郭達壓了壓手,旋即瞥了一眼門口,壓低聲音說道:“那兩個蠢貨不是我的人,自以為仗著老大的命令……嗬!總之,這件事我來處理,你隻要裝作不知情就行了。”
“那……那就拜托郭達大哥了。”
“自己兄弟,客氣什麼?來,喝酒。”
似這般,二人又喝了片刻,旋即,喝到半醉的郭達這才告辭離開。
他冷冷瞥了一眼朱成、孫言二人所站的位置,邁步朝遠處走去。
走了一段,忽然有人在從旁一間屋子的門口跟他打招呼:“老大,你乾嘛呢?”
郭達轉頭看了一眼,才看到有幾名山賊光著膀子聚在在門外喝酒。
都是他的人。
他招了招手:“陳才,過來。”
“誒。”
其中一名山賊應了一聲,趕忙快步走到郭達身邊,恭敬問道:“老大,有什麼吩咐?”
隻見郭達勾住這名山賊的肩膀,指著趙虞屋前的朱成與孫言,低聲說道:“阿虎屋外那兩個蠢貨,知道吧?”
“我知道,朱成跟孫言嘛。”
“不錯。……這兩個蠢貨,方才膽敢對我不敬,你找幾個弟兄,給我去教訓教訓他們,把他二人的腿給我打斷。”
“這……”
名叫陳才的山賊猶豫道:“老大,他倆是楊老大派去的……”
“你怕了?”
郭達斜睨了一眼陳才,淡淡說道:“有我在,你怕什麼?”
陳才訕訕說道:“畢竟是楊老大的人呀……”
郭達輕哼一聲,附耳對陳才說了幾句。
陳才聽得眼睛一亮,旋即壓低聲音說道:“那就好辦了。……此事就交給我,老大你放心。”
“很好。”
郭達滿意地拍了拍陳才的肩膀。
片刻後,陳才帶著一群弟兄醉醺醺地轉悠到了朱成、孫言二人附近,故意圍在二人身邊嘻嘻哈哈。
瞧這些人的作態,朱成與孫言就知道這幫人喝醉了酒,也懶得理睬,待陳才故意向他們靠近時推了一把。
可沒想到的是,陳才卻噗通一聲摔倒在地,起來後直罵娘:“他娘的,朱成,你敢弄老子?”
朱成愕然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心說自己沒用多大力啊,怎麼這陳才就倒地上了呢?
還沒等他明白過來,就見陳才叫嚷道:“弟兄們,給我狠狠打這兩個混蛋!”
一幫喝醉酒的山賊一擁而上,圍住朱成、孫言拳打腳踢。
期間,陳才牢記著郭達的吩咐,趁機一腳踹斷了朱成的腿骨。
“啊——”
一陣慘叫響徹夜空。
遠處,負背雙手站在夜空下的郭達聽到這聲慘叫,冷哼一聲,轉身回自己屋子去了。
此時在趙虞、靜女二人的屋內,靜女正幫喝得半醉的趙虞脫衣,忽然聽到屋外的喧鬨,她驚訝問道:“外麵怎麼了?突然這麼吵?”
“誰知道呢。”
趙虞的嘴角不自覺地揚起幾分笑意。
他知道,待等明日他推門出去的時候,絕對看不到朱成與孫言二人。
郭達會想辦法派他的人來取代朱成與孫言二人,借此給他最大的自由。
就目前來說,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