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下山(二)(1 / 1)

抱著從靜女二叔二嬸那邊借來的衣物,趙虞二人來到附近的一片樹林,相互幫襯著換上了。

不得不說,靜女的二叔、二嬸確實懶得可以,趙虞估計那些衣服換下後堆在盆中已有些時日了,以至於聞起來有一陣發黴的味道,還有些發酸,讓人很是不適。

期間換衣的過程,靜女怕羞,便不詳細描述了。

等到二人換好衣物,天色已經大亮,趙虞與靜女相互看著對方,均感覺有些滑稽,畢竟小孩子穿著成人的衣物,怎麼看都覺得彆扭,好在這個年代,窮人家為了節省開支,這樣的事倒也屢見不見,不至於會引起外人的懷疑,最多就是讓人覺得好笑罷了。

將多出一截的袖口、褲腳卷起,用腰帶緊緊幫助寬鬆的衣服,腦門上包上一塊布,就這樣,兩個窮苦人家的小孩就出現了。

至於換下來的兩身衣物,趙虞本意是找個地方遺棄,但靜女舍不得,畢竟那身羅裙是她從鄉侯府裡帶出來的,雖然並非周氏親手所製,卻也可以視為她在鄉侯府裡的美好回憶。

因此她提議找個地方埋藏起來,待日後二人穩定下來後再回來尋找,作為日後的想念。

類似的想念,還有靜女隨身攜帶的那塊手絹。

那本是趙虞的手絹,是周氏親手繡的,上麵還有趙虞的幼名‘虍兒’,當日趙虞與王直在鄭鄉發生衝突的那一日,趙虞曾借給曹安擦拭鼻血,然而隨後就被看不過眼的靜女奪了回來。

而這,也是二人唯一從鄉侯府裡帶出來的、對於周氏的想念。

“你帶著吧。”

看著那塊手帕上刺眼的‘虍兒’繡字,趙虞心中一陣難受,連呼吸都有些不暢,他最終還是將此物塞到了靜女手中。

他怕自己壓製不住心中的憤怒與仇恨,因為理智告訴他,首先要帶著靜女活下來,找到穩定的安身之地,然後才能設法報仇;否則,就當下盲目地四處尋仇,那純粹就是愚蠢的行為。

可話說回來,如今哪裡才能成為二人的安身之處呢?

在樹林裡幾塊凸起的岩石旁,靜女仔細地折疊好自己的羅裙,然後用曹安的衣服將其仔細包裹,埋入土中。

趙虞在旁瞧見,忍不住說道:“若曹安得知,他會傷心的。”

靜女的臉稍稍紅了一些,辯解道:“少主跟我很快就能找到安身之地,到時候就回來將這兩身衣物挖出來……”

說著,她小聲又補充了一句,連她自己都覺得心虛:“……不礙事的。”

“……”

趙虞苦笑著搖了搖頭。

其實他一直覺得曹安挺好,而事實也證明那小子確實稱得上忠肝義膽,但張季、馬成、靜女三人卻一直看不慣曹安,他們都偏執地認為曹安會把趙虞帶壞。

一切準備就緒,趙虞與靜女分彆記下了位置,隨後走出了樹林。

當前投奔何處?

在靜女埋藏那兩身衣物時,趙虞就在思考這個問題。

說實話,此刻他眼前有不少選擇。

比如,前往魯陽縣城,投奔縣令劉緈。

這位劉縣令雖然與他家認識的時間不算長,但彼此也熟絡,應該會庇護二人。

但趙虞吃不準那些梁城軍軍卒是否還在魯陽的縣城守株待兔,倘若是,那麼他們投奔縣城,無異於自投羅網。

為了謹慎起見,這一條可以去除了。

類似的還有投奔鄭鄉。

當然,這不是說鄭鄉會收容他們,而是說在鄭鄉,還有鄭羅等幾名鄉侯府的衛士,倘若趙虞能找到他們,他或許就能收到一股不小的助益。

前提是鄭羅等人對他趙氏依舊忠心,且鄭鄉並沒有梁城軍的軍卒去搜查……

當然,看那夜張純、張應、牛繼等府內衛士的英勇與忠誠,趙虞對鄭羅亦充滿信心,相比之下,他更擔心鄭羅等人已經遭遇不測,哪怕往好了想,這些當時在外的衛士,恐怕也已被迫踏上了亡命之旅。

畢竟在那一夜,憑那些梁城軍軍卒對他鄉侯府上下趕儘殺絕的態度,趙虞不認為鄭羅等在外的衛士能不受波及。

就當趙虞一邊趕路一邊思忖之時,忽然靜女拉住了他的衣袖,驚慌地提醒:“少主,前麵有人……”

趙虞心中一驚,凝神看向遠處,隻見在遙遠處,好似確實有人,而且人數還不少的樣子。

不可否認二人眼下著實有些草木皆兵的惶恐,他倆就逃離了官道,躲在旁邊的一片小樹林裡觀望。

但片刻之後,趙虞證實了他二人的警惕確實是有必要的,因為那真的是一隊手持長矛、身披甲胄的軍卒,從大概魯陽縣的中心而來,朝北邊而去。

雖然那隊軍卒並未舉有任何旗幟,但瞧對方的姿態,這些人肯定是軍卒無疑,畢竟一般縣卒身上基本是沒有穿戴皮甲的,而軍卒則是兵甲齊備,一眼就能看出兩者的區彆。

而魯陽縣這段時間,境內就隻有一股軍隊,那就是梁城軍,也就是那一夜襲擊他魯陽鄉侯府的那支軍隊。

『這是……在擴大搜查範圍麼?』

與靜女一起躲在官道旁的小樹林中,趙虞看著遠處那隊士卒徐徐經過,心下暗暗對自己說道:魯陽不能待了,得儘快離開。

想到這裡,趙虞立刻放棄前往魯陽縣城的打算,決定直奔葉縣。

說實話,雖然葉縣距離較遠,但投奔葉縣縣令毛公,確實要比投奔劉緈更好,趙虞記得父親魯陽鄉侯在世時曾提過,彆看毛公隻是一介縣令,但其以酒會友結識了朝廷的高官,也就是毛公尊稱為‘陳公’的大人物。

雖然趙虞不知這位陳公究竟是誰,毛公也不想透露,但回想起毛公當初有一次神秘兮兮說著‘不可說、不可說’那樣的話,趙虞直覺認為,那位陳公可能是相當不得了,絕對要比那個自稱梁郡都尉的童諺位高權重。

而憑著毛公與他父親魯陽鄉侯十幾年的交情,趙虞毫不懷疑毛公肯定會出手相助。

唯一的前提是,他們能混入葉縣,見到那位毛公。

畢竟前一陣子,葉縣也駐紮有梁城的軍隊,不知眼下情況如何,趙虞決定是葉縣探探情況,實在不行,再另想辦法。

當日,寒風凜冽,趙虞與靜女拉著手戰戰兢兢地走在官道上,逢人就躲,以至於臨近黃昏時,他們才堪堪進入葉縣縣域,距離縣城尚有一段距離。

眼瞅著夜色將至,趙虞心中也有些焦慮,急切想要找一個能擋風的地方落腳。

忽然,他看到前方隱約有火光。

感受到靜女冰涼的小手,趙虞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湊了過去。

火光的源頭,是幾間破舊的草棚,待等趙虞、靜女靠近的時候,那裡已經聚了一些人,這些人將馬車停在草棚外,聚在三堆篝火旁取暖。

借助篝火的光亮,那些馬車上豎著的旗幟,讓趙虞瞳孔一縮,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魯葉共濟!

那些馬車的旗幟上,就掛著‘魯葉共濟’的旗幟。

這些人,是魯葉共濟會的商賈!

靜女也被周氏教過識字,也認得那些字,見此小臉一慌,拉著趙虞小聲說道:“少主,咱們走吧。”

她之所以害怕,是怕這裡有人認出趙虞與她,為此引來追兵。

這一些,都是趙虞在下山之前叮囑過她的。

但趙虞捏著靜女冰涼的小手,決定與這些商賈接觸看看,反正他倆已換了裝束,隻要不是遇到像魏普、呂匡等特彆熟悉的商賈,其他人應該不會將他們認出來。

為了謹慎起見,趙虞從地上拾起一小塊泥土,將其揉碎後,抹在靜女與自己的臉上,然後又拉低了額頭的頭巾,儘可能地將臉隱藏在寬大的衣服裡。

待準備就緒後,他拉著靜女的手小心地朝著那些走去,壓低聲音問候:“幾位好心的叔叔、伯伯……”

儘管趙虞先前想著,一旦情況不對就拉著靜女逃走,但事實他還是挺走運的,這裡並沒有他認識的人,且態度還算湊合,雖然遠遠談不上和藹可親,甚至瞧了他倆的打扮還有些嫌棄,但終歸不至於心狠到無視兩個小孩凍死。

在提出懇求之後,趙虞與靜女有驚無險地在其中一堆篝火旁坐了下來。

甚至於,有一名中年男子還好心地給了趙虞與靜女各一個米餅,讓趙虞頗為感激,暗自記住了這個似乎叫做蔡裕的大叔——後者似乎是魯陽商賈楊繼家中的管事之類。

當然,這位叫做蔡裕的大叔也詢問了趙虞與靜女二人的底細,趙虞便將他預先編好的說辭告訴了對方。

蔡裕聽後很是感慨:“是從宛南逃至我魯陽啊,那可真是艱辛。對了,小兄弟,你二人不妨去投奔我魯陽的幾處工點,那幾處工點是我魯陽以工代賑的場所,聽不懂沒關係,隻要你倆到了那裡,聽從安排,每日勤勞做主,就有人管你們的飯……”

聽到這話,趙虞實在不知心中什麼滋味。

然而就在他正準備點頭之際,卻忽聽另外一堆篝火處有人說道:“彆說,老蔡,鄭鄉那幾處工點全亂了,哪還有心思再收容難民?”

說著,那人冷哼一聲,滿是嘲諷的說道:“一夜之間,鄉侯家上上下下兩百餘口都被殺儘,然後就說鄉侯一家勾結叛軍、謀反作亂,這死無對證的,可真有意思……直把人當豬狗般糊弄!”

“噤聲!”

從旁,有人嚴肅地提醒道:“縣衙昨日才公布的,莫胡說八道……不要命了?”

“嘁!……那劉緈,看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那人罵了幾句,覺得沒趣,自顧自喝起了酒。

在眾人一陣沉默中,趙虞盯著手中的餅,按捺著心中的震驚。

幕後之人陷害他家,稱他家勾結叛軍、謀反作亂,這事並不出乎他的意料,讓他震驚的是,魯陽縣衙居然承認了這個荒唐的說法?

那位劉公……屈服了麼?

向陷害他家的凶手。

拍拍靜女的手,安撫著明顯露出驚慌之色的她,趙虞沉著臉咬了一口手中的餅。

麵無表情地咀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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