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漸西斜,蔓延的兵鋒開始伴隨著雙方的鳴金之聲向各自的大營退去,留下大片狼藉的戰場,站在轅門之上往外看去,屍體伴隨著鮮血交織成一片慘烈的畫麵,雙方負責清掃戰場的將士開始收拾屍體,這算是曹操和陳默之間的默契,負責收屍的都是民夫,並不負責作戰,此時哪怕走在戰場上,也不會與迎麵而來的收屍隊發生衝突。
天空中,有黑鴉盤桓,似乎是在覓食,按照書籍中的記載,這種鳥代表著不祥,往往它們出現的地方,都會有大量死亡的出現。
究竟是死亡吸引了它們?還是它們帶來了死亡?
按照書中記載來說,應該是它們帶來了死亡,但在陳默眼中,卻是死亡引來了它們,人總是喜歡推卸責任,不過書中的記載有些還是對的,這種黑鴉出沒之地,通常不會有好事發生。
陳默站在轅門上,眺望著遠處那密集的曹軍大營,戰爭已經開始,曹軍很強,這點在陳默意料之中,雙方這幾日連續發生了幾次戰鬥,陳默這邊占了一些上風,但想要完全壓倒曹操,卻絕非一時半會兒可以辦到的。
“主公,這仗得打多久?”馬超跟在陳默身邊,他這幾天每天都跟典韋一起當陳默的護衛,這種不能上陣搏殺,隻能站在中軍看的感覺,讓馬超有些煩躁。
“快的話,半年吧。”陳默心中默默算計著得失,隨口回答道,半年內擊敗曹操,這是最樂觀的想法了,事實上,這種級彆的戰爭,打個一兩年,陳默都不會太奇怪。
“這麼久?”馬超驚訝道,當年打冀州雖然耗了不少時間,但用在戰場上的時間其實也沒多久,而且是拿下整個冀州,可不是像現在這樣打完一場仗。
接下來若能擊敗曹操,便是收複中原,這用的時間,恐怕不會比在冀州少多少吧?
“孟起?”陳默扭頭,看了一眼馬超突然笑道:“你這幾日跟在我身邊,可曾看出這打仗最重要的是什麼?”
似乎是個很簡單的問題,但仔細一想,卻又不那麼簡單。
馬超猶豫了一下道:“通熟兵法,指揮自若?”
“也算。”陳默點點頭,隨後道:“但不是最根本的,你若為將,做到這一點,就算得上名將,可以獨當一麵,獨立作戰了。”
“那……”馬超有些懵,自己不就是嗎?
有些搞不懂陳默想說什麼,目光不由得看向一邊做一臉沉思狀的典韋,他跟著主公最久,應該知道的比自己多吧。
“看我做甚?主公問你呢!”典韋怒了,這個時候,他通常都會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讓主公注意到自己,馬超這飯桶這麼直愣愣的看過來,不是故意吸引主公的目光看向自己嗎?
“莫要看他,他若明白這些,如今早去鎮守一方了。”陳默無奈的搖了搖頭,對典韋,他是第一次感受到何為失敗,但凡典韋能夠開個竅,也不至於到現在還是陳默的護衛統領,雖然典韋對此甘之如飴,但陳默卻總是有些怒其不爭。
“……”雖然覺得有道理,但這心裡莫名的畏懼感和羞愧感是怎麼回事?典韋將腦袋瞥向一邊,繼續沉思,至於沉思什麼?他也不知道。
“運籌帷幄?”馬超目光一亮,想到了一個詞,這個來形容主公應該很合適吧。
“這是製勝之所在,而非打仗最重要的。”陳默搖了搖頭。
還有比運籌帷幄更重要的?
馬超不解的看向陳默,猶豫半晌之後,躬身道:“超不解,請主公解惑。”
“少出錯。”陳默淡淡的道。
“啊?”馬超愕然的看向陳默,就這?這就是所謂戰場上最重要的?
“很奇怪?”陳默笑問道。
“主公,此乃為將必備吧?”馬超苦笑道,他覺得陳默再跟他開玩笑,這算什麼最重要的。
“回想一下吧,就拿今日這場戰爭來說,石庚那裡出現過三次疏漏,龐德那邊在衝鋒時,放箭慢了兩個呼吸,差點被敵人反壓製,張繡那邊在退兵時連續兩次沒有控製住部下,陣型出現鬆動,這樣的錯誤很多很多。”
“軍隊是由人組成,便是平日訓練再嚴,但人心很複雜,雖然從整體上看,這些錯漏並不影響大局,但分散到個人身上,人總會恐懼死亡,所以為將者,首先得把士氣給提起來,指揮自若,至少要做到這一步,才能指揮自若,至於手段,人不同,手段也不一樣,這些錯漏不可避免,戰場上信息傳遞,將士的服從,方方麵麵彙聚到一起,沒有人能做到完全沒錯。”
看著馬超的神色,陳默笑道:“放在軍中,行軍路線的實施,軍營在何處駐紮,軍營內部的布置,可能遭遇到的攻擊,這些地方如果出現疏漏,一個兩個,或許不會致命,但錯漏越多,漸漸就會彙聚成一片。”
馬超似懂非懂,隻是靜靜聽著。
“就簡單以茅廁來說,軍中茅廁的布置,要考慮到將士們能夠及時聚集,所以如廁時間得分批安排,如果突然發生戰事,不少將士還來不及如廁或是尚未出來,軍營會亂成一片,即便勉強集結,陣型也會十分混亂,這樣的軍隊,你認為能打勝仗?”陳默笑問道。
“不能。”馬超搖了搖頭,以前打仗,這些軍中自有人安排,他也沒覺得有什麼,但現在陳默這麼一說,馬超才發現這其中學問很大。
“還有馬廄的設置,得讓騎兵及時找到自己的馬匹,否則不能及時找到自己的戰馬,集結速度至少得多耗一倍的時間,再者,馬廄不能放在容易出現巨響的地方,那樣容易驚了戰馬,馬群一旦驚了,未傷敵,先傷己,很可能直接導致異常潰敗。”
“軍中大大小小的事物有很多,若都讓主將來安排,那會把人累死,所以軍中有專門負責這些事物的將領,而作為主將,就是要將這些都統籌好,將軍隊指揮自若也好,運籌帷幄也罷,都得在這之上進行,不求精通,但至少你得知道這些事情如何調整,否則,就算你有再好的籌謀,軍中錯漏百出,你也打不了勝仗。”說完,陳默看著馬超笑道。
馬超點點頭:“多謝主公教誨。”
“其實這些東西,書院中都有教,最近幾年從書院加入軍中的將領,彆的不說,在這方麵能夠做到很好,但你不同。”陳默扭頭看向馬超道:“你天賦極佳,家中也傳有兵法,當年伏波將軍威震西域,我也頗為欽佩,但我說的這些東西,兵書戰策中並無詳細記載,乃是近幾年各軍將領根據自身所學,記錄成書,送入書院讓弟子們查閱,你現在該讀的不是兵書,而是這些基本的東西,以前打仗,多是令明在幫你處理這些事物吧?”
馬超默默地點點頭,突然覺得自己錯過了很多,以前龐德也跟自己說過這些,不過在馬超看來,能打仗就行了,何必在意這些細節。
“以令明之能,不可能一直為你副將,這些東西,你自己得懂,打仗,尤其是這種大仗,彆想著一擊製勝,你能做的就是儘量減少自己出錯,戰場上也好,後勤補給也罷,出的錯越少,無形中便增添了你獲勝的幾率,剩下的便是穩住,這樣數十萬人的戰爭,除非出現大的變故,否則很難在短時間內結束,求勝心切,在這個時候就是最致命的錯漏,若你與我對敵,利用這一點,不出一月,我便能敗你,你若是曹操,那該多好。”說到最後,陳默不禁感慨了一句。
之前的話,馬超聽得還頻頻點頭讚同,隻是這最後一句……馬超也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
怒嗎?怒不起來,用現在陳默說的這些往上套,如果真讓自己站在指揮著的角度來看,無論對手是曹操還是陳默,自己還真沒多少勝算。
但雖然道理是這個道理,但馬超還是忍不住反駁道:“主公,那曹操之前被我追的割須棄袍!”
“那是他高估了你,以為你不會莽撞的直取中軍,若他中軍皆是精銳的話,我現在,大概得給你收屍了。”陳默無語的看了馬超一眼,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也大概能想到當時曹操是怎麼布置的,誰知道馬超一莽起來,立刻就是一副同歸於儘的打法,直奔曹操中軍而來,陳默覺得,換成自己自己也得被這突然不顧一切的打法搞亂。
但彆說,有時候勝負的關鍵,還就是靠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莽夫’引出來的,看著一臉無語的馬超,陳默笑道:“當然,你這一步,也可說是置之死地而後生,若是你從開始就能想到曹操在虛張聲勢的話,那足矣稱之為當世名將了。”
馬超無奈點頭,問題是……他當時真的是感覺憋屈的不行,起了跟曹操同歸於儘的想法,結果誤打誤撞,把曹操打了個措手不及,也給自己殺出了一條生路,隻是這個……他不會跟任何人說,哪怕陳默猜到,他也不會承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