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事情就很有意思了,何進顯然不願意繼續幫士人去誅殺宦官,但麵對袁紹、袁術、曹操等人極力勸諫,何進也不能置之不理,因此將這皮球踢給了何太後,理由也非常充分。
但太後執掌內宮,自然不需要顧及太多,態度更是十分明確:中官統領禁省,自古及今,漢家故事,不可廢也,今先帝新棄天下,爾等欲誅殺舊臣,非重宗廟也。
意思就是說,宦官統領服侍皇宮,都是很早以前就定下的,如今先帝剛剛駕崩,你們就要誅殺他的舊臣,乃對祖宗不敬。
一句話,想殺他們,沒門兒。
太後不同意,何進自然也不會同意,袁紹他們就算真想殺也不敢強來,如果真的這麼做了,彆管什麼四世三公門生故吏,並州、西涼、幽州還有南方那些邊將肯定會毫不猶豫的率兵勤王,主導這次事情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沒活路。
這也是當時王允歎息,陳默不接話的原因,如果真是個莽撞少年,熱血一湧跑去殺了宦官,那陳默最後的結果就是被拿來祭旗,以謝天下。
而也因為這句話,陳默對王允保持著敬而遠之的態度,這老頭聽說很剛直,結果剛剛回到洛陽就像讓自己去當替死鬼。
當時陳默沒有直接翻臉動手,已經算是很給袁紹麵子了。
這個結局,顯然不符合士族的利益,士人想要掌權,也不希望一直在何進手下卑躬屈膝,說到底,何進不是能力不行,而是出身不夠,如果袁隗在這個位置上,就算有人不爽,但也不會如現在這般。
這日,袁紹再度將曹操、陳默等人邀來到何進府上,這讓何進很無奈,老子這裡成了你們開會的地方了?
但也不能開口趕人是吧,所以何進隻能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聽著一群人在這裡慷慨激昂,反正太後那裡已經發了話,你們要有不滿,找太後說去,她若是同意,那我也沒意見。
“大將軍!”袁紹大概也是猜到了何進的想法,對著何進一禮道:“自古以來,內宮不得乾政之古訓,太後雖然尊貴,然家國大事,怎能皆聽一婦人言?”
何進皺了皺眉頭,已經有些不滿了,袁紹這番話,已經有些貶低太後的意思了,那可是他妹妹。
正想發作之際,卻見袁紹繼續道:“遙想昔日黃巾賊起,立功者多為各地將領,然而最後功勞卻皆被閹宦竊取,紹以為,何不請各方重將入洛陽,以來充實空缺,二來也可以借機誅殺宦官。”
何進的想法,陳默能夠猜到,其他人就算反應慢些也能猜到,五月董重自殺,迄今已有月餘,如果何進有心殺十常侍,早動手了,但遲遲不動手,顯然何進根本沒這個意思,至於為何?
平衡爾,朝中這些人混了這麼久,這點政治嗅覺還是有的。
既然你要平衡,那就給你個新的平衡。
陳默湊到曹操身邊,低聲詢問道:“此計出於何人之手?”
曹操沒說話,隻是看了看不遠處老神在在坐在那裡的王允。
懂了。
陳默有些無言,他明顯的察覺到,何進有些心動了,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真的將這些邊將請進來,也就沒陳默什麼事兒了。
陳默當即起身道:“大將軍,本初公;默以為,此舉不妥!”
“哦?”何進目光看向陳默,倒沒怪陳默插嘴,雖然年幼,但陳默無論見識還是如今的地位,在這裡說話的資格還是有的。
陳默深吸了一口氣,對著何進躬身道:“大將軍而今手握天下兵權,總攬皇威,以將軍今日之位,整肅朝綱易如反掌,張讓等宦官不過小患,若要除之不難,但若引四方豪強入洛陽,便是能夠除去宦官,然四方豪強又該如何安置?此舉與引狼入室何異?”
也算是點醒在座眾人,洛陽資源就這麼多,若是引四方豪強進入洛陽,袁紹這些人自然不會受影響,但他們這些人,可就沒什麼好處可撈,甚至可能被踢出局。
“陳將軍言重了!”王允起身,微微一笑道:“各方豪強皆我大漢忠貞之士,不少還是袁公、大將軍門生故吏,陳將軍可是懷疑他們?”
陳默聞言皺眉看著王允,老家夥又在給自己挖坑,他若真應了,到時候何進真的把四方豪強引入洛陽,這話傳到這些人耳朵裡,自己怕是不好過,他不記得自己何時惹過這老家夥,怎的從入洛陽以來,有機會就給自己挖坑?真當自己好欺負?
正要說話,一旁的曹操突然拉了拉陳默,示意他彆再說話。
倒是一旁的陳琳皺眉起身道:“下官也以為陳將軍所言頗有道理,此時引四方諸侯入洛陽,難免引起動蕩,功必不成,反易引起社稷動蕩。”
“賢弟,此時最好少說,那老兒似乎要借你立德。”曹操對著陳默低聲道。
“立德?我?”陳默很快反應過來,王允重回洛陽,昔日人脈名聲已經失了大半,自己年幼,而且這段時間表現活躍,在洛陽已經頗有人望,老頭兒是以為自己年少好欺,想坑自己一把,到時候再拉自己一把,這名聲就有了,自己若是真的年少無知,說不得還得對他感恩戴德。
隻是王允顯然找錯了對象,陳默雖然年少,但並不無知,王允兩次挖坑,都被陳默識破,雙方的梁子算是結下了。
有時候結仇並不是說你不惹人就不會與人結怨,彆人算計你,然後被你識破,對方擔心你報複,然後這仇就結下了。
“那他可找錯人了!”陳默坐在曹操身邊,不滿的嘀咕一句。
曹操點點頭,深有同感,自己這小兄弟雖然平日裡看著和善,但要真惹了他,那就體會一下何為臉厚心黑吧。
看向王允的目光,不免帶了幾分同情。
雖然陳默、陳琳二人都有相勸,而且陳默之前也曾透露過願意成為新平衡的關鍵,但顯然,在袁紹看來,相比於陳默這種勢孤力弱的,將四方豪強招入洛陽,反而更容易跟士族形成新的平衡,因此不顧眾人反對,一意孤行,當即答應了袁紹的要求,下詔給四方豪強入洛陽。
大局已定,但陳默卻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這步棋,對於世家而言並不劃算,袁紹恐怕另有打算。
“陳將軍留步。”眾人商討一番之後,何進宣布散會,陳默正跟曹操和陳登往外走,卻見王允突然追上來。
陳默臉上露出和煦的笑容,看向王允道:“子師先生可是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王允搖了搖頭笑道:“此前與陳將軍有所衝突,但此事乃是私下裡與本初議好,並無針對陳將軍之意。”
“原來在子師先生眼中,默就是這般心胸狹隘,睚眥必報之人?”陳默一臉故作惱怒之情道:“公歸公,私歸私,默之前在堂上所言,乃個人看法,大將軍既然不聽,默之職責已然儘到,至於子師先生所言,卻也有道理,隻是你我所想不同爾,豈能因此而怪罪?”
“陳將軍雖然年少,卻能這般深明大義,允不及也。”王允對著陳默一禮道。
“哪裡,子師先生當年不畏權貴,寧折不彎的氣節,方是我輩楷模。”陳默連忙還了一禮道。
“既如此,陳將軍可有閒暇,在下今夜備了酒宴,邀請諸位,陳將軍可切莫推辭。”王允順口道。
“哪裡,榮幸之至,不如你我同行如何?在下有很多學問上的事情,欲與子師先生請教。”
“能與陳將軍這等少年英傑論勢,實乃快事,請!”
“請!”
看著並肩而去,相談甚歡的兩人,曹操跟陳登對視一眼,如果剛才沒有聽出王允話中的坑,或許就真特娘的以為這兩人是忘年交。
也隻有曹操明白,王允或許真的是來示好的,但陳默這是把王允給記在心裡了,以後隻要被陳默逮住機會,王允不死也得脫層皮,自己這小兄弟,大度的時候真大度,但若真有人招惹他,那下場如何就真不好說了。
“孟德兄。”陳登突然扭頭看向曹操。
“元龍有何事指教?”曹操笑道。
“指教不敢當。”陳登看著曹操道:“我聽子源還有叔父說過,我這默弟性情堅韌,但也孤傲,雖與人為善,卻也不屑妄言,今日這……聽聞默弟入洛陽之後,與孟德兄最為親近,他變成如今這副模樣,是否與孟德兄有關?”
“我!?”曹操震驚的瞪圓了眼睛,呼吸都急促了幾分:“這與我何乾?”
曹操突然有些想罵娘。
是,自己名聲是不太好,但你那兄弟也絕非你說的那般純良,那真的是臉厚心黑,偏偏長了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憑什麼他跟我結交就覺得是我帶壞了他?就算以前真是你所說的那般,那也是他無師自通,跟自己絕對沒有半點關係。
想想當年一臉無害的去威脅許子將,曹操就感覺有些頭疼,陳默此人,在裝無辜方麵有天然優勢,憑什麼自己裝無辜彆人就不信,那陳默就能一裝一個準?就因為他比自己好看?
“孟德兄莫急,在下也是隨口之言,其實,默弟這般……挺好。”陳登連忙搖了搖頭。
是挺好,不這樣,在洛陽這種吃人的地方可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