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剛剛得知陛下派了一個年輕人過來的時候,袁可立的心裡麵是有些想法的,但也不至於拒絕或者是抵觸。
畢竟在官場上混了這麼多年了,什麼大魚小魚沒見過?
陛下彆說派一個年輕人過來,即便是派一個監軍過來,那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袁可立的手下多少聽到些小道消息,據說陛下讓這個孫傳庭到袁可立身邊來,為的就是跟著學習。
這反倒讓袁可立有些好奇了,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年輕人,居然能夠讓陛下如此的看重?
在與孫傳庭這些日子接觸下來之後,袁可立不禁感歎,這年輕人果真是一個人才。
“大人,前麵就是貴陽了。剛剛打探消息的人已經回來了,貴州巡撫李標已經集結了人馬,準備去支援四川。”孫傳庭策馬來到袁可立的麵前。
“根據一路上得來的消息,四川的情況不太好,重慶和成都都被圍了。叛軍四下出擊,數萬叛軍兵分好幾路到處攻占,奢崇明親自率人去攻打重慶,情況很緊急。”
袁可立眼帶詢問的看向孫傳庭,朗聲問道:“你覺得當如何?”
想了想,孫傳庭鄭重的說出了內心琢磨許久的話:“下官以為擒賊先擒王。既然奢崇明在重慶,那咱們就直撲重慶。”
“雖然奢崇明聲勢浩大,可是我不相信他有幾十萬人馬。奢崇明現在分兵數路,每一路的人馬都不會很多,如果我們派遣一支人數不多的精銳,攜帶乾糧,急行軍直奔重慶,下官相信一定會有收獲。”
“隻要一戰平定了重慶,其他的叛軍不過是烏合之眾。從當前的情況來看,奢崇明在重慶並不會有多少人。”
袁可立帶著讚賞的看了一眼孫傳庭,不愧是年輕人,當真是膽子大。
他看著孫傳庭,麵帶溫和的笑容繼續問道:“如果讓你去的話,你需要多少人馬?”
“身後的五千人,再加上五千狼兵,足矣。”孫傳庭沉穩的說道。
走了一路,袁可立當然知道自己身後的這五千人是什麼素質。
說實話,他領兵也有很多年了,見過的邊軍和朝中的軍隊都不少,可是像自己身後這五千人這樣優良的,真的沒有。
首先是身體上,這些人真的是身高體壯。
袁可立看過他們脫掉衣服,那身上全都是疙瘩肉,壯碩的很。而且在選兵的時候,顯然也考慮了他們的身高,身高沒有低於5尺5寸的。(周周流著口水注:明代一尺是現在厘米,身高5尺5寸。大概在1米7左右。)
就這身材,一看那就是妥妥的精銳。
再看這些人身上的裝備,所有的盔甲全都是一體鑄造的,胸口的板甲輕便、防禦力高,刀劍鋒利,可以說是非常好的裝備。
除此之外,他們清一色的配備了鋼弩。這玩意天氣炎熱也不變形,射速快、精準度高,在城內巷戰或者山林之中可以發揮非常大的作用。
除此之外,這些人還配備了朝廷最新的火銃。自生火銃,今天下雨也能用,隻要火藥不受潮。還有牛皮紙包裹的紙殼槍彈。
同時每個小隊還有輕便的小鋼炮,可以打散彈也可以打實彈,還可以打開花彈。雖然射程隻有五百步,可是在西南這種地方,這就是寶貝。
袁可立沒想到孫傳庭第一時間就盯上了自己身後這些人馬。
事實上,袁可立知道孫傳庭說的是好主意,畢竟現在西南的局勢很亂,派人奇襲重慶的確是一個非常好的選擇,雖然冒險,卻值得一試。
不過袁可立也有顧慮,這五千人可不是普通士卒。這是陛下的親衛,據說是戚金訓練出來的,同時領兵的還是戚金的兒子,你這要是給折損了大半,回去怎麼和陛下交代?
還有自己眼前的這個孫傳庭,這可是陛下看中的年輕俊彥。陛下讓孫傳庭跟在自己身邊學習,那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成才,也就是說陛下想把他當成後備力量,那是放在將來使用的。
如果孫傳庭死在了重慶,自己回去怎麼和陛下交代?
這是袁可立遲疑的地方,不過他沒有表現出來,還是看著孫傳庭,緩緩的說道:“派奇兵奔赴重慶,的確有奇襲的效果。可是如果一戰不下,必然會損兵折將,同時也會有損朝廷軍威。如此凶險,不可取。”
“不如調遣周圍的士卒穩紮穩打,既然奢崇明的分兵人數不多,那麼就一點點的慢慢打過去,雖然會多花費一點時間,但是勝在穩妥。”袁可立一副“我老了,我不想冒險”的樣子。
一邊的孫傳庭卻急了,他緊了緊手中的馬韁,連忙說道:“大人,我們可以等,但是重慶的百姓等不了,成都的百姓也等不了。他們現在正被叛軍圍著,我們不能再等下去了!”
“隻有讓他們知道援軍到了,他們才能夠有信心繼續堅守下去。同時隻要援軍到達重慶城下,即便是遇到小挫無法戰勝奢崇明也沒有關係,原地駐守等待援軍即可。到時裡外相合,自然會有奇效!”
“如果奇襲能夠殺掉奢崇明,或者擊潰重慶城下的叛軍,必然能夠壯大我軍聲勢,讓那些被圍的百姓居民,重新對朝廷有信心!”
孫傳庭目光中帶著堅定,繼續說道:“為了軍民士氣,為了重慶城中的百姓,下官以為當派人馬前去襲擊,即便有所損傷,也在承受範圍之內。”
聽了孫傳庭的話,袁可立一皺眉頭,沉吟了良久,似乎是在考慮他的話。
半晌,袁可立歎了一口氣,有些無奈的說道:“你也知道,我身後的這些人是陛下派給我們的。如果一旦折損太多,我們沒有辦法向陛下交的。”
“還有你,你也是陛下親自派到本官身邊來的。如果你有了什麼閃失差錯,我也沒有辦法向陛下交代。”
“我不能讓你們去冒險,所以還是穩紮穩打比較好。”
聽了這話之後,孫傳庭的臉瞬間就漲紅了。
原本孫傳庭以為這一次到西南,是自己大展身手的機會,是用胸中所學報效國家的機會。誰想到居然會成了這樣?
自己居然成了拖後腿的?
想到這裡,孫傳庭又羞又愧,但是也沒有辦法,總不能說陛下做的不對吧?
也不能說袁可立做的不對。如果跟袁可立鬨掰,那就更沒有希望了。
孫傳庭左右為難,真的是急的不行。
沒等孫傳庭說話,一個人策馬來到他們身邊,持著馬鞭對著袁可立拱手行禮說道:“大人,卑職有話說。”
看到來人,袁可立一愣。
孫傳庭也是一愣。
兩人都沒想到這個時候他會站出來。
站出來的自然不是彆人,正是這一次跟著袁可立和孫傳庭到西南來的武將——戚金的兒子戚元功。
袁可立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戚元功,帶著些許疑惑問道:“你有什麼要說的?”
“啟稟大人,我戚家先祖曾任太祖皇帝親兵,跟隨其多年,南征北戰,曆大小數十戰。洪武十四,隨傅友德、藍玉遠征雲南時陣亡,子孫因此世襲明威將軍。”
戚元功沒有說其他的,先把自己家的事情說了一遍。
“我戚家曆代為大明武將,南征北戰不計其數,我的叔爺戚繼光,在東南蕩平倭寇,在北方與韃靼作戰。”
“家父少從戎,屢建戰功。由百戶曆升守備、遊擊、參將。萬曆初,從總兵劉綎征關西,先諸將登高麗城。”
“我戚家為大明開疆拓土,雖說不上戰功彪炳,但也是履曆戰功,從南到北都有我戚家人的血。”
“從大明立國到現在,我戚家人從未畏懼怯懦。家父在京城練兵,為的不是看門護院。這一次陛下派戚元功領兵到西南來,也不是下來走一趟。”
“襲擊重慶雖然危險,但是既然有需要去做,那就一定要去做,哪怕丟了這條命!”
“身後跟來的這些兄弟,如果一仗都沒打就這麼回京城了,我們沒有辦法向陛下交代。家父在京城看著我,陛下也在京城看著我。大人,請準許我們奇襲重慶!”
說完這句話之後,戚元功直接翻身下馬跪在地上,給袁可立磕了一個頭。
他以頭觸地,良久都沒有再抬起頭。
袁可立看著戚元功,眼中全都是讚賞的神色,不過他卻沒有說出誇獎的話,而是沉著臉問道:“你還年輕,此戰異常凶險,如果戰死了怎麼辦?”
戚元功抬起頭,眼中猶如有熾熱的火焰在跳動。他沉著嗓音,緩緩的說道:“戰死沙場是悍將的宿命。如果我真的戰死了,那也是我為大明儘忠了。追隨先祖而去,我心中沒有遺憾。”
“不過西南叛軍,土雞瓦狗耳,想要我的命,他們沒這個本事!”
袁可立眼中的讚賞神色更濃了,不禁緩緩的感歎道:“戚少寶果真後繼有人!”
一邊的孫傳庭在聽到這一番熱血的對話後早就激動了。現在的他還很年輕,在這樣的氣氛下自然是深受感染。
他也翻身下馬,向前走了一步,單膝跪地說道:“大人,讓我去吧。”
對於孫傳庭的武力值,袁可立是不懷疑的。因為這一路上他看過,孫傳庭不但使得一手好刀,而且極為精善箭法,不說百步穿楊也差不多了。
袁可立心裡麵是想讓孫傳庭去的,可還是很擔心,也實在是因為他手下沒有合適的人選了。
去重慶這一趟,肯定很危險。不過在袁可立看來,孫傳庭既然跟著來了,那就沒有道理躲在後麵享福。
讓他安安穩穩的鍍金,這可不是自己能做出來的事情。
原本孫傳庭隻是來鍍金的話,袁可立根本就不會考慮這些。可是在發現孫傳庭是個人才,而且能力十分的出眾之後,袁可立自然就產生了重用他的想法。
同時袁可立的心裡麵也有所遲疑,彆有什麼危險才好。
沒等袁可立說話,孫傳庭繼續朗聲說道:“西南叛亂,山河不寧,我身為大明的臣子,自然是責無旁貸,請大人成全!如果今日不讓我去重慶,孫某就死在大人麵前!”
孫傳庭臉色漲得通紅,他的心裡麵真的是這麼想的,顯然已經激憤到一定程度了。
原因也很簡單,重慶那邊的百姓和軍官都在等著救援。原本是可以奇襲重慶的,結果因為自己的存在要穩紮穩打。
自己不但沒有幫上忙,反而拖了後腿,孫傳庭覺得對不起重慶的軍民百姓。再加上剛剛戚元功的那一番話,孫傳庭直接就上頭了。
這話把袁可立嚇了一跳。
一邊的戚元功也嚇了一跳。
袁可立知道這個時候還是答應孫傳庭比較好。
這種文官上頭的情況,袁可立也不是沒有遇到過。如果這個時候不順著他,他真就能死在這。
這要是死在這,那自己就真的吃不了兜著走了。
孫傳庭戰死在重慶,陛下即便會埋怨自己,多半也不會懲罰自己。畢竟在這個時候,在沙場之上誰戰死都有可能,這種事情沒辦法保證
可是如果孫傳庭在自己麵前自殺了,那自己妥妥就完蛋了。
於是袁可立點了點頭說道:“行,那你們就去吧。先跟我進貴陽,等我見了貴州巡撫李彪之後,你們再出發,帶上足夠的糧草,到時候快點走吧。”
“你們也可以放心,我會帶著貴州的人馬緊隨其後,在後麵給你們坐鎮。”
聽了這話之後,孫傳庭和戚元功兩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喜色,同時躬身說道:“如此多謝大人。”
袁可立捋著胡子,輕輕的點了點頭,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行了,去吧,好好準備。這一次本官可是擔了乾係的,彆讓本官失望。”
“是,大人。”孫傳庭兩人答應了一聲,跑到前麵去準備了。
等到兩人走了以後,袁可立這口氣終於泄了。
看了一眼身邊的幕僚,袁可立問道:“我剛剛沒有露出破綻吧?”
“沒有。”幕僚笑著說道:“年輕人哪有這麼多心思?”
袁可立瞪了一眼幕僚,沒好氣的說道:“你是在說我老奸巨猾,還是說我老謀深算?年輕人就該敲打敲打,不然怎麼進步?”
“可是您這也有點過了吧?”幕僚有些無奈的說道。
“怎麼就過了?年輕氣盛的,這要是不做點什麼就撒出去了,你知道他們會怎麼樣?至少有了這一次的事情,他們自己會謹慎一些。”
袁可立說道:“這樣奇襲重慶的把握也大一點。”
幕僚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一副“你官大,你說的都對”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