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朱由校的決定之後,四位內閣大學士的神情並不一樣。
其中韓爌最高興,其他三人倒並沒有什麼高興的意思,顯然這個選擇他們並不喜歡。
不過朱由校也不管他們喜不喜歡,自己就是要做這個決定。
略微沉吟了片刻,孫承宗向前走了一步,沉緩的說道:“陛下,馮從吾乃是皇家書院的祭酒,皇家書院的學生明年也參加科舉,到時候恐怕會引起非議。陛下是不是再慎重考慮一下?
看了一眼孫承宗,朱由校倒不是懷疑他有什麼私心。即便他有私心也沒有關係,這是很正常的事情。朝中的官員有幾個沒有私心的?
隻不過朱由校不在乎罷了。
朱由校伸出手指,敲了敲椅把手,漫不經心的笑道:“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事實上,朱由校的意思很明顯,那就是扶起馮從吾。
他就是這麼想的,也準備這麼做,那些引起非議的事情,他根本就不在乎。
不但不在乎,他正是想通過這樣的非議來告訴天下的讀書人:如果你想做官的話,那就乖乖的去學朕想讓你學的,乖乖的去皇家書院,而不是在那裡大放厥詞、自立門戶。
最典型的例子,當年漢武帝獨尊儒術的時候,黃老師學的人在哪裡?
選擇一方麵,必然就要放棄一方麵,牆頭草沒有好果子吃。
尤其是在國家的政策上,認定是對的,製定出來了,那要儘快的執行,而且要貫徹到底。朝令夕改最要不得,因為怕非議而不去執行,那政策還有什麼意義?
孫承宗聽到朱由校的話,頓時一愣。
他沒想到陛下會這麼說,不過在瞬間就明白了陛下的意思,這就是非此即彼。你要麼選擇聽我的,要麼就彆想做官。
這天下有風骨的人多嗎?
答案是很多。
但是更多的人呢?
更多的人讀書隻是為了做官。雖然他們嘴上掛著仁義道德、家國理想,但實際上心裡麵想的是怎麼樣做官,把官做大一點。
朱由校顯然沒有再商量下去的意思,站起身子,擺著擺手說道:“行了,就到這吧。這件事情就這麼定了,你們退下吧。”
四人誰也不敢怠慢,連忙躬身說道:“是。陛下。”
事情既然已經有了決定,他們自然不會再強烈的反對。
至於他們是不是想要找一些其他的理由來反對,這個朱由校一點也不關心。
等韓爌四人走了之後,朱由校也走了,他回張皇後那邊去了。
馬上要到下午了,天要涼了,在湖邊呆著可不是一個好選擇。
事情並沒有傳出去,幾位內閣大學士也沒有把消息放出去。原因很簡單,還沒有到時候。
如果說現在掀起了什麼波瀾,陛下肯定會不滿意的。等過一段時間再說吧,或者過完年再說。
這一天的早上,旭日東升,給涼了一晚上的京師帶來了一些溫暖。
不少人開始在街上活動,各商販開始吆喝著做起了買賣。整個京師就在略微有些暖意的晨光中慢慢的蘇醒。
京師的城門口,一隊人馬已經趕到了這裡。
所有的人見到他們的到來,全都避之不及。
因為這些人打著的是司禮監的旗號,沒有人敢在這個地方得罪司禮監的人。
倒是有不少人在遠處好奇地看著,司禮監的人可不經常出行,而且也沒有這麼大張旗鼓的。
這究竟是什麼人出城後還這麼招搖的回來?
很多人不明白。
當然也有消息靈通的人,他們知道最近出京的司禮監的人,那都是去了河南。
福王的事情在京師也傳開了,顯然這是福王進京了。
果然,沒多久,眾人就在司禮監的隊伍後麵看到了福王的車馬。
隻不過比起大夥想象之中的情形,這隊伍可要小了不少,而且也沒有什麼王家氣派,看起來反倒是很頹喪。
事實上知道內情的人明白,福王這一次進京,再想離開怕是就難了。
河南省的事情現在看來已經告一段落了,福王被剝奪了王位,同時家產也被抄沒了。
看到這樣的情形,大家的說法不一樣,不過主流還是覺得陛下做的對。
文官對藩王沒好感,因為各地的藩王都在瘋狂的兼並土地。
這一點讓文官很厭煩,原因也很簡單,並不是因為文官覺得藩王這麼做不對,或者是覺得這麼做有損國家利益,而是這原本該是他們自己做的事情。
結果有了藩王之後,兼並土地的事情讓藩王們做了。
原本應該落到我口袋裡的好處,現在卻落到了藩王的手裡麵,文官他們怎麼可能高興?
不少六感通透的人甚至覺得福王進京是皇帝要整治藩王的預兆。所有人都在關注著福王的車隊。
在一個沒有人關注的地方,陳奇瑜坐在馬車裡,輕輕的挑著車簾子。
看著眼前的京師的城門,陳奇瑜頗為感慨的舒了一口氣。
上一次到京城來,還是自己科舉的時候。想想自己中舉時候的樣子,再看看現在的自己,陳奇瑜居然有了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不過事情在變好,倒也讓陳奇瑜高興了不少。
車隊很快就入了京城,福王也被不情不願的安排到了宗人府。福王這一次進去之後,下一次再出來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至於福王的家眷,全都被有井有條的安置好了。
做完這一切之後,王安便回宮複命了。
至於陳奇瑜,自然是早早的被安排到了驛站裡麵。他不過是一個從五品的縣令,在京城這樣的地方,實在是有一些排不上號。
陳奇瑜也不著急,安靜的等著。既然陛下讓自己靜靜,怎麼也要有一個安排。
西苑之中。
朱由校看著王安,輕輕的擺了擺手說道:“行了,免禮吧。”
等到王安站起來之後,朱由校才繼續笑著說道:“這一次河南的差事辦的不錯。”
“奴婢不過是儘了本分罷了。”王安連忙躬身說道。
皇爺不喜歡自己,這一點王安還是知道的,之前對自己的態度可沒有這麼和善。
因為這一次的差事,倒是讓皇爺對自己感官好了不少,這讓王安鬆了一口氣。
“陳奇瑜被安排在哪裡了?”朱由校問道。
“回皇爺,安排在了驛站。”王安連忙說道。
“明天安排他進宮吧。”朱由校想了想,繼而吩咐道:“福王那邊等些日子再說,到時候朕會見他。”
“是,皇爺。”王安連忙再一次答應道。
“河南山高水遠,去了這麼久你也勞累了,回去歇息吧。”說著,朱由校擺了擺手,示意王安退下。
等到王安走了之後,朱由校也鬆了一口氣。
福王終於進京了,這代表著所有的事情終於塵埃落定。在福王沒有進京之前,自己還真的沒有放這個心。
接下來也沒有什麼事情,朱由校就回去休息了。
這一段時間,朱由校的心思不在朝政上,而是在生孩子上。
讓張皇後給自己生一個兒子,這一點很重要,所以朱由校投入了比較多的精力。
畢竟對於皇帝來說,有兒子和沒兒子是兩回事。
有了兒子,代表你後繼有人,朝廷上也安穩不少;可是如果你沒有兒子,短時間內可能還沒有什麼,時間長了就不一定了。
驛站之中。
陳奇瑜也得到了消息,陛下明天早上要見自己。
說實話,這有一些出乎陳奇瑜的預料。
原本陳奇瑜以為自己進京之後,朝廷會給自己一個說法,大概率是獎賞,也就是至此而已了。
比如給自己外派一個官,或者是安排到京師的某一個衙門之中。
可沒想到陛下居然要親自見自己,這就讓陳奇瑜有一些忐忑。不知道陛下要對自己做什麼,是自己的做法觸怒了陛下呢?還是讓陛下滿意呢?
不過對於陛下要見自己,陳奇瑜還是很高興的。
畢竟這麼長時間以來,他覺得陛下是一個有大魄力的皇帝。這樣一位能夠中興大明朝的君王,他是很想見一見的。
輾轉反側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趁著天還沒亮,陳奇瑜就早早的起來了。
好好的梳洗了一番,換了一套官服,踏著晨光,陳奇瑜便向西苑而去了。
到了西苑門口之後,陳奇瑜發現王安已經在這裡等自己了,這讓他心裡麵鬆了一口氣。
說實話,陳奇瑜在京師認識幾個人,但是在宮裡麵的,就隻認識王安這一個人。
先前在河南省的時候,兩人聊起來感覺還不錯,也算得上比較熟悉。
陳奇瑜對王安的觀感很好,這是一個有學識的太監,同時也是一個心中有正義的太監。這樣的人他還是願意多結交一下的。
兩個人見麵之後,陳奇瑜連忙說道:“有勞王公公在此等候了。”
“陳大人不必客氣,這隻是咱家的分內之事罷了。”王安也笑著說道。
事實上,王安對陳奇瑜的觀感也不錯。
最早在得知是陳奇瑜上的密奏的時候,王安心裡多少還有一些芥蒂。
可是聊下來,王安發現陳奇瑜的學識很不錯,同時心中有正氣,對大明官場上的沉淪陋習非常的反感,是一個敢想敢乾的官員。
這就讓王安覺得陳奇瑜很不錯,也願意和他親近。
兩個人相互敘了幾句閒話之後,王安便帶著陳奇瑜往裡麵走。
一邊走著,王安一邊對陳奇瑜說道:“陛下的心情還不錯,你說話的時候注意點分寸。”
這意思很明顯,陛下現在心情很好,你可千萬彆給弄不好了。
事實上,雖然覺得陳奇瑜不錯,可是王安心裡麵還是有一些擔心。
這位上的那一份密奏,那可真的是驚天動地,簡直就是把河南省翻了個個兒。
顯然這是一個膽大敢說話的人。
“多謝公公提醒。”陳奇瑜笑著說道,但是他的心裡麵卻不以為然。
在陳奇瑜看來,當今陛下有胸襟大氣魄,怎麼會因為自己說幾句話就生自己的氣呢?
不過,陳奇瑜還是暗自記下了,沒必要得罪的話還是少說點好。
兩個人很快就走到了萬壽宮,王安帶著陳奇瑜走了進去。
此時的朱由校正坐在龍椅上。
這是自己第一次見陳奇瑜。
陳奇瑜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的年紀,五官端正、相貌堂堂,身材清瘦,目光炯炯有神,看得出來是一個堅毅的人。
“臣陳奇瑜,參見陛下。”陳奇瑜見到朱由校之後,連忙恭敬的給朱由校行禮。
“行了,免禮吧。”朱由校直接說道。
等到陳奇瑜正起身子,朱由校這才繼續說道:“朕也算是久仰你的大名了,今日一見,倒也是一表人才。河南的事情做得不錯。”
“臣多謝陛下誇獎。”陳奇瑜連忙說道。
這也就是朱由校給陳奇瑜最後的誇獎了。關於河南的事情,也就到此為止了,朱由校不會和他詳細的討論,不過有一件事情還是要做的。
於是朱由校說道:“朕初登大寶,又長於深宮,對外麵並不是很了解。雖然深知百姓疾苦,可是朕卻從來沒有見過。”
“你在河南為官這麼多年,又上了密奏彈劾福王。雖然朕派人去查了,但還是有一些籠統。朕想知道河南的百姓過得如何,你給朕說說吧。”
“是,陛下。”陳奇瑜連忙答應了一聲。
他沒想到陛下居然如此關心河南百姓的疾苦,心中頗為感動,同時他也知道自己沒有看錯,當今陛下果然是有大胸襟大氣魄,同時還有憐憫之心。
這樣的帝王乃是天下百姓最希望的,也是自己這樣的官員最希望的。
於是陳奇瑜就打開了話匣子,把河南百姓的疾苦說了一遍:沒有地活不下去;天災人禍之時,百姓有多麼多麼的淒慘,是怎麼樣吃不上飯的。
朱由校目不轉睛地聽著,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凝重,眼中的憐憫之意也越來越多。
等到陳奇瑜說完,朱由校語氣低沉的說道:“百姓生活如此困苦,這都是朕的過錯,是朕沒有做好。”
“陛下切莫如此想。”
陳奇瑜連忙向前一步,安慰道:“如今陛下懲治了河南的貪官汙吏,嚴懲了福王,將福王侵吞的田地還給了百姓,河南百姓的日子必然會好過不少。這都是陛下的恩德,河南上下的百姓必然會感念陛下的恩德。”
朱由校看著陳奇瑜,輕輕的點了點頭。
這個人不錯,很知道進退,也知道怎麼說話。
朱由校問道:“可還有什麼其他的事情嗎?”
“回陛下,河南等地依舊還有不少藩王,民間土地兼並嚴重,百姓無有立錐之地,此乃天下大禍矣。”陳奇瑜遲疑了片刻之後說道。
原本陳奇瑜是不想說的,可是見到陛下如此聖明英武,還是決定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