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自家皇爺的話之後,陳洪一點都不敢怠慢。
他已經意識到皇爺要做什麼了,連忙說道:“是,皇爺。奴婢這就去。”
說完這句話之後,陳洪轉身快步向外麵走了出去。
等到陳洪走了之後,朱由校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不少,手指輕輕的在桌麵上敲打著。
臉上的表情雖然沒有什麼變化,但是眼中卻已經露出了凶光。
內閣之中,一片混亂。
原本應該安安穩穩的內閣,此時卻已經鬨騰不起了,不過很快就再一次安穩了下來,因為他們看到四位閣老麵無表情的走了出來。
韓爌等四人沒有在鬨騰的眾人臉上看一眼,而是徑直走了出去。
出了門口之後,韓爌的目光緩緩掃過徐光啟等三人,問道:“我們現在是進宮,還是去西苑門口?”
這個問題雖然簡單,但是徐光啟三人都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明自己的態度。
因為這個看似很簡單的問題,實際上卻是很難回答的。
現在去西苑門口,所能做的無非兩件事:勸說那些跪諫的人回去;或者和他們一起跪著。
現在事情已經鬨騰到這麼大了,自己四人雖然是內閣大學士,可也沒有辦法把那些人勸說回去,因為那些人根本就不可能聽自己四個人的。
那麼如果自己四個人去了,反而會被他們留下來架在火上烤。
如果到皇宮裡麵去,那就是站在陛下那一邊了。無論是勸說陛下放過他們,還是讓陛下嚴懲他們,在外人看來都是站在陛下那一邊。
何況如果這些人不退去,除了嚴懲也沒有辦法勸陛下放棄,
讓陛下退一步,那麼這些人就會得寸進尺。如果誰想開口勸陛下,那麼結果肯定不會太好,所以這個問題有些難以取舍。
如果自己四人在現在進宮。外麵對內閣的罵聲就會更多。
現在已經有不少人罵自己四人是奸臣了,也有不少人罵內閣四大學士是佞臣,甚至有人將他們與成化一朝的幾個人做比較。
要知道那幾個人現在的名聲都不好,已經被定在恥辱柱上了。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這名聲可不怎麼好聽。
所以一個看似簡單的問題,已經開始讓韓爌幾個人覺得為難。
不過也有人不覺得為難,比如徐光啟。他向前走了一步,麵無表情的說道:“我要進宮。”
在徐光啟看來,當今陛下有很多的缺點。
比如迷信玄學,不知道從哪搞來一個道士,沒事就解夢,還總把夢裡麵的事情當真。
比如信任宦官,寵信魏忠賢。
但是除了這些缺點之外,陛下的優點還是很多的。
比如支持自己改革,比如重用自己,比如開明。
在徐光啟看來,陛下既然願意支持自己,那麼自己在這個時候也要支持陛下到底。至於名聲這些東西,已經不重要了。
韓爌三人看著態度堅決的徐光啟,神色各異。
顯然在這個時候徐光啟選擇了站在陛下那一邊,其他的都已經無所顧忌了。這種抉擇讓韓爌等人有一些遲疑,同時也讓他們有一些羨慕。
至少徐光啟他不用做選擇,知道自己應該站在哪一邊。
在徐光啟表明了態度之後,黃克纘也開口了。
他笑著說道:“我和徐閣老一起進宮。”
黃克纘的態度也很明確,他推了荀子,現在在外麵的名聲已經臭大街了,所以他沒有選擇。
如果能夠把革新這件事情做成,那麼或許黃克纘還能夠扭轉自己的名聲,否則根本就沒有希望。
在這樣的情況下,黃克纘沒有其他的選擇。牆頭草最終都會被割掉。
或許在雙方爭奪你的時候,你會得到一些好處;可是無論最後誰上位了,第一個割的就是你。
所以黃克纘果斷的選擇了朱由校。
看到這兩個人的選擇時候,韓爌頓時就笑了,說道:“那就進宮吧。”
孫承宗看了一眼三人,也點了點頭。
在三個人之中,孫承宗的名聲是最好的。可是他除了內閣大學士的身份之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陛下的老師。
在這個時候孫承宗也沒得選。
不過在達成統一意見的時候,四個人似乎有了一些默契。
一邊向前走,韓爌一邊說道:“或許我們不能再退縮了,應該做點事情了。”
說著,他的目光掃過其他三人,語氣有些低沉的說道:“如果再這麼下去的話,事情會越發的難辦了。”
其他的三人都是人精,瞬間就領悟了韓爌的意思。
徐光啟則說道:“那要看陛下的意思。”
一邊的黃克纘接口說道:“現在大明吏治腐敗,朝堂之下,商戶橫行,百姓的日子過得很慘;軍備廢馳,邊疆事多,朝廷的用度一年不如一年。或許是到了該變一變的時候了。”
黃克纘的話說出來之後,韓爌三人都沒有接話。
但事實上,三人心中已經有了一絲想法,也達成了一絲默契。
那就是這個時候不能再勾心鬥角了,需要喊出四人統一的核心口號,那就是革新。
如果他們四人像現在這樣不出聲,他們就沒有什麼好處,名聲根本就沒有辦法挽回。
但如果喊出革新的口號,就不一樣了,會有人支持他們。
如果革新成功了,那麼他們四人的名聲就會變好;如果革新失敗了,也不一定會把名聲變得比現在更壞。
而且就算革新失敗,名聲好的人也不是沒有,比如範仲淹。
範文正公的名聲,在士林之中那可真的是高,提起他來,可沒有什麼黑點。
一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成就了範文正公的名聲。
孫承宗看了一眼三人,然後說道:“徐閣老說的有道理,要看陛下的意思。”
想要開啟一場革新難度很大,但最大的難點是陛下的態度。會不會因為陛下的退卻,導致革新失敗?
真的是如此的話,他們四個怕是沒有好下場。比如現在士人之中名聲不好的王安石。
“陛下不是宋仁宗,大明也不是大宋。”這個時候韓爌的聲音充滿了堅定。
他起到了一錘定音的作用,其他三人都沒有再說什麼,顯然默認了他的話。
對於這一段曆史,幾個人自然是很熟悉的。
慶曆三年,趙禎授範仲淹為參知政事,又擢拔歐陽修、餘靖、王素和蔡襄為諫官(俗稱“四諫”),銳意進取。
九月,在趙禎的責令下,範仲淹、富弼提出了“明黜陟、抑僥幸、精貢舉、擇官長、均公田、厚農桑、修武備、減徭役、覃恩信、重命令”的十項改革主張。
歐陽修等人也紛紛上疏言事,趙禎大都予以采納,並漸次頒布實施,頒發全國。
由於新政觸犯了貴族官僚的利益,因而遭到他們的阻撓。
慶曆五年初,範仲淹、韓琦、富弼、歐陽修等人相繼被排斥出朝廷,各項改革也被廢止,新政徹底失敗。
這段曆史,被人稱為慶曆新政。
韓爌的話已經很明顯了,當今陛下不是宋仁宗,而現在的大明也不是那個時候的大宋,所以不用擔心陛下像宋仁宗一樣,也不用擔心自己這些人落到範仲淹的下場。
範仲淹的下場他們也都知道,被朝廷的那些人來回溜達,最後死在了任上。
這是官場上一種害人於無形的手段。那就是不讓你回京,也不知道你在一個安穩的地方為官,而是讓你來回調動,今天在山東,明天就叫你去江南,後天讓你去胡廣。
這個年代的路途遙遠,行走起來非常的困難。何況是上了年紀的大臣,來回折騰幾次之後,命也就沒了。
四人在心中達成了默契之後,沒有再繼續說什麼,同時很默契的沒有提起張居正。
事實上,原因也很簡單,當今陛下不是萬曆皇帝,他們也不是張居正。
向前走了幾步之後,徐光啟突然說道:“給張居正平反的事情,好像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吧?既然已經給他平反了,是不是應該做點什麼?”
韓爌三個人一愣,隨後就明白了徐光啟為什麼這麼說。
黃克纘一拍手說道:“是啊!把張居正的後人找出來,該給的封賞給了。同時應該立廟祭祀,讓後人知道張居正的功德,另外他的諡號也不妥當,重新議定一個吧。”
張居正諡“文忠”,這一點四人都是知道的。可是按照張居正的功勞,這個諡號有一些輕了,而且誰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張居正逝世後的第四天,禦史雷士幀等七名言官彈劾潘晟,神宗命潘致仕。
潘晟乃張居正生前所薦,他的下台,標明了張居正的失寵。言官也把矛頭指向張居正。
神宗於是下令抄家,並削儘其宮秩,迫奪生前所賜璽書、四代誥命,以罪狀示天下。
而且張居正也險遭開棺鞭屍,家屬或餓死、或流放。
張居正在世時所用一批官員有的削職,有的棄市。
這一次的平反,肯定不會隻是給張居正平反,而是同時跟著張居正受到牽連的官員全都會得到平反,而且會搞得聲勢很浩大。
四人的目的也很簡單,通過這件事情,為他們的革新做鋪墊,同時也是在收買人心。
等到事情做完之後,他們四人便會公然站出來推動革新,將自己樹立成革新一派,把之前攻擊他們的那些人打成舊黨。
這樣一來就不是他們本人的問題,而是新舊路線之爭。
這樣一來,他們四人的壓力就會小很多,同時也會收來很多人手來幫他們。隻要陛下能夠支持,以他們四個現在的實力,絕對可以推動的下去。
所以黃克纘的建議說出來之後,其他三人都沒有反對。
徐光啟點了點頭說道:“正該如此。”
孫承宗也說:“回頭寫一個題本吧。”
韓爌點了點頭,麵無表情的說道:“就這麼辦吧。等到這一次事情過去之後,我們就把這件事情操辦起來。”
西苑之中。
朱由校看著麵前的魏忠賢和駱思恭,手中端著茶盞,輕輕的抿了一口,問道:“外麵的事情都聽說了?”
魏忠賢心裡突突了一下,連忙說道:“奴婢聽說了。”
駱思恭絲毫沒有落下,也趕緊拱手說道:“臣也聽說了。”
朱由校點了點頭,將手中的茶杯輕輕的放在桌子上,雲淡風輕的說道:“既然如此,那你們兩個,誰去把這件事情給朕料理了?”
算賬是以後的事情,現在要把跪在外麵的那些家夥給驅散了。
驅散肯定不是好言相勸就能行的,自然是要動武的。
也就是說,這時候要把那些文官給打走,死扛著不走的直接打斷腿抓起來。
乾這種事情肯定會挨罵,而且罵名會很大。
在朱由校問出了這句話之後,駱思恭遲疑了。
畢竟他與魏忠賢不一樣,他家是世襲的錦衣衛,也算是勳貴了,隻是沒有爵位。
駱思恭對於自己的名聲看得還是挺重的,至少不像魏忠賢一樣把臉踩在腳底下。
萬曆二十一年,駱思恭組織創建京都上湖南會館,用作湖南官員、縉紳和科舉之士居停聚會之所。
從這件事情就能看得出來他對文人士子之心。
原因也很簡單,在這個時代,文人士子的地位是最高的,有的錦衣衛對此不屑一顧,他們想要的是皇帝的寵信,是權力。
但有的就不一樣,他們附庸風雅,想融入士人之中,借此來抬高自己的身份地位。
可是這些錦衣衛沒想過他們的根本是什麼。
有時候,忘了根本的人,最後什麼都落不下。
魏忠賢可沒有這種顧忌,聽了自家皇爺的話之後,頓時雙眼放光。
前一段時間他可是被人攻擊得夠嗆,天天都有題本彈劾他,攻擊他的就是這些人。
一直以來,他心裡麵可是憋了一口氣,想下手就是沒機會。
如今,大好的機會就在眼前,作為一個小心眼的太監,這種能明著解決對手還不用挨皇爺罵的差事,魏忠賢可不會放過。
他直接撩起衣服,噗通一聲就跪倒在了地上,恭恭敬敬的說道:“皇爺,奴婢願意去!”
聽到魏忠賢這麼說之後,駱思恭才回過神來。
見到陳洪正在緊張的對自己使眼色,駱思恭心中頓時也醒悟過來,連忙跪倒在地,大聲說道:“臣也願意去!”
可是,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隻要稍稍遲疑了一點點,就沒有機會了。
朱由校看了一眼魏忠賢,揮了揮手說道:“你去吧。”
說這句話的時候,朱由校的語氣很輕,似乎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好像並沒有將眼前的事情放在心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