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振國坐在家裡的沙發上,旁邊放著一壺普洱茶,杯子裡倒滿了茶水,冒著嫋嫋的熱氣。
當年的手術很成功,至今每隔三個月,莊振國就要到醫院複查一次身體,確保癌症沒有複發。
隻是肝在那之後不多不少收到了損傷,酒是斷斷不能再碰。從前莊振國喜歡喝酒,現在家裡所有帶酒精的東西都讓老婆梁少琴給收了起來。
退休後的生活就是如此無聊,好在歲月安好,國家興旺,現在的日子比從前真的好太多太多。
莊振國滿足了。
每年的清明節,莊振國都要跑一趟麻栗坡,和當年還幸存下來的戰友一起,穿上78式軍裝,戴著78式軍帽,紮起武裝帶,掛上綠水壺,舉著所在部隊的番號紅旗,來到烈士陵園裡,將一杯杯酒倒上,將一根根煙點上,坐在那裡和老戰友們聊聊天。
人老了,就容易回憶過去。
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好像沒有了。
現在兩個兒子都有自己的生活。莊不平還在做他的生意,而且做得不錯;莊嚴在部隊裡也表現優異,有了自己的小家,兒媳婦林清影更是令人無話可說,隻能用倆個字形容——優秀。
唯一的遺憾就是莊嚴很少機會能夠回家,有時候一年都回不來一次。
就像之前本來說好了春節要回來,後來又來了電話,說要參加什麼封閉式集訓,之後還要出國比賽。
出國比賽?
去的還是E國?
這一點,莊振國感覺兒子已經出息了。
但是,他還是覺得不夠出息。
出國算什麼?
當年自己也出過,而且還是一路槍林彈雨打過去的。
兒子隻不過是去比賽。
比賽?不就是比武嘛!
沒什麼大不了的。
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響起了悠揚的音樂聲,莊振國摘下眼睛,歪過頭去看了看。
“喂?”
這個電話號碼熟悉,是原先單位的電話號碼,2173開頭,濱海市政府下屬各部門專用。
“請問哪位?”
“表姐夫!是我,李平陽。”
電話那頭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噢,是平陽啊。”莊振國有些奇怪:“你找你姐嗎?她不在,去買菜了,你打她手機。”
“不不不,我找你。”李平陽說:“我姐待會回來是吧?”
“當然回來。”莊振國笑道:“她不回來,能上哪去?”
李平陽是梁少琴的表弟,人在武裝部裡當科長。
平常倒是也有走動,一般都是節日才聚聚。
可是今天又不是什麼節日,怎麼忽然來電話呢?
“回來就好,待會兒我親自過來一趟。”李平陽說。
莊振國端起茶杯,慢悠悠噶了一口茶,說:“你過來?行啊,有事嗎?”
“姐夫,我是來給您報喜了!”李平陽喜滋滋道:“莊嚴啊,可真替老莊家長臉,他立功了!一等功!待會兒區政府分管武裝部的副區長、咱們武裝部的部長,還有我,都要親自到你們家去送喜報,送牌匾!”
“啊?”莊振國一口茶噴了出來,嗆得咳嗽連連:“一等功?!”
“沒錯!”李平陽說:“莊嚴去國外參加國際偵察兵比武,帶隊獲得冠軍,榮立一等功一次!”
莊振國已經呆住了,說不出話來。
“表姐夫,表姐夫……”李平陽在電話那頭連問了幾聲,擔心道:“你沒事吧?彆太激動,我們大概兩小時之後到,你確保有人在家就行,對了,趕緊打電話讓我表姐回家,這種時候她怎能不在?”
“哦……好的……好的……”莊振國喃喃地回答著,那邊斷了線,響起了嘟嘟的忙音。
他茫然地在沙發上坐了好一陣,忽然放下電話,起身走回房間。
在大衣櫥前麵,他蹲了下來,打開衣櫥的門,拉開最底下的抽屜,從裡麵拿出一個大鐵盒子,打開。
裡麵躺著是他的軍功章,一共八枚。
由於年代久遠,彩帶已經有些老舊,但是軍功章還是金燦燦的,拿在手裡有一種沉甸甸的感覺,心裡頓時湧起一股榮譽感。
很快,一絲憂傷襲來。
眼前閃過那些犧牲的戰友。
莊振國長歎一聲,把軍功章小心翼翼放好,然後合上鐵盒,放回原處,重新回到了客廳沙發上坐下。
這些年,莊嚴立功越來越多,莊振國回想了一下,兒子當兵九年了,一共拿了四次二等功,三次三等功,還有其他什麼訓練尖子之類的金牌那就數不清了。
當兵第二年,莊嚴回過家裡一次。
那時候是因為自己病重,差點丟了命。
莊嚴回來的時候,坐在病床前和自己談了很久,也算是父子之間冰釋前嫌的開端。
記得那次莊嚴說,一定要超過自己的立功次數,一定會拿下比自己更多的軍功章。
這次再加上這個一等功,已經是第八枚軍功章了。
從數量上來說,已經持平了。
坐在沙發裡想了一會兒,他拿起電話,想給兒子莊嚴打個電話。
手機剛拿起來,就響了。
一看。
巧了!
居然是兒子莊嚴的電話。
趕緊接通了聽。
“兒子啊……”
“爸!”電話那頭,莊嚴的口氣聽起來十分愉悅。
難道是他知道自己立功,今天武裝部要往家裡送喜報,時間也清楚了?
“有個重要的事情我要告訴你。”
“你知道了?”莊振國問。
“知道什麼?”莊嚴有些奇怪。
莊振國說:“武裝部剛才打電話過來,你表舅說,待會兒他們要和政府的人送你的立功喜報還有牌匾過來。”
莊嚴頓時恍然大悟:“噢,說的是立功那事。”
莊振國感覺莊嚴似乎對立功的事情並沒有太大的雀躍,於是說:“聽你的口氣,好像不是很興奮的樣子。”
莊嚴說:“其實也沒什麼,其實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何況立功又不是第一次了,有那麼興奮?”
“看把你嘚瑟的!”
聽到兒子稀鬆平常的口吻,當老子的怒了:“你看看你這是什麼態度!”
“我……什麼態度……”莊嚴聽出莊振國已經怒了。
他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咋說暴走就暴走了?
“爸,你彆生氣,小心傷肝。”
“我傷肝不傷肝不用你管!”莊振國是真的生氣了:“你以為你很了不起啊!立了一等功,不得了啊你!什麼立功太多了,你在說自己很厲害嗎?比起我那些躺在麻栗坡的戰友們,你個兔崽子算個屁!不就是個比武嗎?給你個一等功你也好意思拿?!換做我,我都趕緊退回去了!”
莊嚴這才明白了,老爹是因為這事生氣。
想想也是,自己沒顧及父親的感受。
當年那些犧牲在南疆的英雄,很多僅僅是個三等功、二等功,自己拿了個一等功,跟打過仗的父親在唱高調,表現得很雲淡風輕的樣子,也難怪老頭子會暴走。
“爸,彆生氣了,我錯了還不成?你還彆說,我還真去找軍長退過,隻是軍長不答應,說這是上級定下來的,我不要,那就是違抗命令。”
莊振國也清楚這些門門道道,其實剛才罵兒子隻是因為莊嚴的態度讓他感覺有些飄了,給他淋淋冷水。
既然孩子都認錯,那就這樣算了。
何況,和平年代拿個一等功,拿可真不是開玩笑的。
上級既然批準了,肯定是兒子確實乾得還不錯。
想到這,心情總算好了些。
“你說,打電話我有什麼事?”
緩了緩口氣,莊振國這才轉到了正題上。
“爸,是這樣的,最近我不是去比賽了嘛,封閉訓練半年,所以回來之後部隊給了我十五天假期,我想趁著這個機會,把結婚的酒席給辦了,也算對清影有個交待。”
“擺酒?”
莊振國一愣。
“你打算回來擺酒?”
“不,我打算就在臨海市這邊擺酒。”莊嚴說。
“為什麼不回來老家擺酒?!”莊振國的嗓門馬上又粗了幾分,他雖然是個老軍人,但傳統的觀念還是很強的。
擺酒,豈能在工作地擺,說什麼也要回老家風風光光地擺才對!
在部隊擺酒?
這算什麼?
老家的親戚,那些三大姑八大姨的,他們會怎麼說,怎麼看?
“不行,你得會濱海市擺酒!”
他用一種命令式的口吻對莊嚴下達了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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