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文明在溫誌興的陪同下走進大隊部二樓一處房間。
這是專門為到教導隊蹲點的首長準備的地方,有乾淨整潔的單人床,有辦公桌和椅子,還有一張老舊的茶幾和藤椅,雖然簡樸,不過乾淨整齊。
進了門,他對溫誌興說:“你先去忙你的,我待會兒再找你們,不要在這裡陪我,對了,去把張和平給我叫過來。”
在藤椅上坐下,蔡文明把帽子一脫,放在一旁,用手狠狠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參謀敲門。
“首長,他來了。”
“讓他進來。”蔡文明目光投向門口,門邊出現了張和平的身影。
“報告。”
“進來吧。”
走到才蔡文明麵前,張和平敬了禮。
蔡文明朝自己對麵的藤椅揚了揚下頜,說:“坐吧。”
等張和平坐下,蔡文明兩隻手掌交叉在一起,使勁搓揉了幾下,最後下定決心一樣,從口袋裡取出一張紙,攤開,將它推到張和平麵前。
“你如願了。”他說:“這是你的調令。”
說完,他站了起來,走到窗前,靜靜望著窗外的大操場。
頃刻後,又道:“今天下午你媽媽來過,這個調令,也是今天早上才到了我的手上。如果按照原則,我原本可以不批,但是我不得不批。一來這是正常的調令,沒有違規,符合程序;二來是我無法拒絕曾經救過我的老大哥的遺孀請求,如果我拒絕,我的會一輩子都不得安寧。”
“我媽媽來過?”張和平先是一愣,心想母親為什麼沒過來看自己,不過和快又明白過來。
他趕緊拿起桌上的凋零,慢慢一個字一個字地看。
看完了,將調令放回桌上,人也站了起來。
“蔡副師長,我不想走了。”
“噢?”蔡文明似乎有些驚訝,轉過身來問:“你不是一直想去機關和參謀部門嗎?這是軍區的調令。希望你不是一時衝動。”
“我不是一時衝動。”張和平說:“沒錯,我的確喜歡做軍事研究的工作,但是最近我有了新的想法。”
蔡文明眼中閃過一絲亮光,背著手踱回桌旁:“說說。”
他看著麵前這個年輕的軍官,問道:“你有什麼新的想法?”
張和平說:“在從當兵的那天開始,我就立誌要做一個出色的軍事研究學者,也為此而付出了努力,我上軍校,不完全因為我是烈士的兒子,那張錄取通知書裡也有我自己的汗水。”
“來到這裡之後,我確實受到了一定的打擊。我發現除了理論,我沒有任何的實踐經驗,在省軍區的時候,我從來沒有接觸過一線的戰鬥部隊,所以我之前的研究可以說是缺乏實踐基礎的。無論是軍事理論還是作戰思維,如果沒有根據解放軍基層戰鬥連隊的實際情況進行研究和摸索,恐怕會是紙上談兵。”
“當初你的勸勉我覺得對我的警醒很大,現在我認為是自己將理論和實踐結合的一個最好的時機,我首先要當好一個兵,才有資格當好一個軍事專家,所以,我決定留下。”
蔡文明頗感意外,他沒料到自己還對張和平真是看走眼了。
這個長得一副書生相的軀殼之下,竟然也有一顆屬於軍人的無畏之心。
一絲欣喜從掠過心頭。
他問張和平:“你不打算繼續做你的軍事理論研究了?”
張和平搖頭:“不,我的理想從未改變。但是至少現在,我覺得不是我繼續進行軍事理論研究的好時機,我應該去好好了解一下作戰部隊,了解部隊目前存在的優劣,了解軍官和士兵,了解這裡的訓練,了解這裡的一切。”
他說:“我報讀了研究生,將來也許我還會去做研究,可是不是現在。”
蔡文明靜靜凝視著麵前這位老戰友的兒子。
他突然發現,自己老了。
從前他總覺得改革開放之後的年輕人已經沒有了老一輩軍人吃苦耐勞的精神,而這一次,他深深地被震撼到了。
這一代的年輕軍官並非怕苦怕累,他們同樣有著自己的理想,也有著屬於自己的執著。
他們的文化水平高,理論知識上比自己那一代用鮮血拚出來的軍人已經有了質的飛躍。
或許現在像張和平一樣的年輕軍官似乎還是少數,不過不等同於將來不會多起來。
興許,這才是這支軍隊的未來。
“把你的手伸出來。”蔡文明說。
張和平伸出手。
蔡文明又道:“翻過來。”
張和平服從地將手掌朝上,翻了起來。
蔡文明仔細看了一下那雙手。
手上已經多了一層厚厚的繭子,還有幾道細小的傷口。
蔡文明說:“還缺把火候,再加把勁,錘一下,會合格的。”
又道:“你參加考核的時候,投彈還是沒超過我,我還是那句話,如果你連一個年近五十的軍人都無法贏過,那麼就沒資格說自己是年輕軍官。”
張和平放下手,平靜地說:“我會贏你的。”
想了想又自傲地說:“很快。”
蔡和平不怒反笑,說:“好,有種的男人才不會示弱,我等著你超過我,到那一天,你要再走,我親自給你辦手續。”
張和平沒說什麼,隻是問:“首長,我可以離開了嗎?”
“很急著走嗎?”蔡文明問。
張和平說:“早上我跑武裝越野,輸了,我要回去擦槍。”
蔡文明又笑了,點點頭說:“好,願賭服輸。你走吧!”
張和平敬了個禮,轉身大踏步離開了房間。
蔡文明很軟長長地舒了口氣,整個人覺得輕鬆起來,走到窗前,他看著張和平的身影消失在通往三中隊的小路上。
抬起頭,忽然覺得今天天氣真好,一切都是那麼的明亮。
其實,這時候已經傍晚了,周圍的景物早已經被暮色籠罩起來,變得一片朦朧。
篤篤篤——
參謀過來敲門,問:“首長,差不多要開飯了。”
“好!”蔡文明重重地點了點頭,他今天胃口很好,讓他吃一整隻幾都能吃下去。
“等等!”
參謀轉身剛要走,忽然被蔡文明叫住:“小陳,去告訴溫誌興,問問他有沒有自己藏了好酒,有的拿出來,我今晚想喝一杯!”
“是!”陳參謀退了出來,一邊沿著樓梯下樓,一邊百思不得其解。
已經兩年沒看到蔡副師長喝酒了。
今天,一定是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