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這次回去,就要舉行畢業典禮了,你在教導隊也待不了幾天就要走了,還真舍不得你啊。”
看著車外不斷倒退的景物,徐興國繼續感慨地說道:“老莊,說起軍事素質,你在咱們同年兵裡也算拔尖的了,將來咱們老連隊的訓練可要靠你好好地撐一把了。”
畢業考核之後,徐興國拚了命地賣力瘋狂乾了好幾天,聽中隊文書說,地板都要被他騷脫一層水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周湖平給了他什麼暗示,反正徐興國後來的情緒又變得高漲起來,自信過頭的毛病又犯了。
三中隊三區隊要留一個教練班長是個公開的秘密,人選尚未公布,徐興國卻認為非自己莫屬。
有誰比自己更合適?
全中隊裡,新兵中自己是拿尖子最多的,莊嚴也隻有一個。
在留人的事情上,三區隊舍了他徐典型,還能是誰?
留隊任教練班長的事情一直是莊嚴心底的一條刺,當初周湖平最先考慮的是自己當通訊員,而且明說了想讓自己留隊。
隻不過自己根本沒有答應,隻是支支吾吾表達了自己想多學習一下軍事,而不想當一個狗腿子一樣的通訊員的想法。
周湖平很大度,立馬讓莊嚴把徐興國叫上來,讓他當了通訊員。
這事情自己一直沒敢對徐興國說,也沒告訴羅小明,他天真地幻想周湖平或許到畢業的時候就把他給忘了,又或者發現軍事素質過硬、又守規矩的徐興國比他更合適在教導隊發展。
但是,周湖平一向說一不二,雖然之後沒再找過莊嚴,但是莊嚴自己卻心裡沒底。
他總覺得,這裡麵要出點兒事,可是又不敢肯定。
難道現在就去找周湖平,跟他說,你彆留我啊,我死活都不會留下的。
這不是有病麼?
放在從前,莊嚴也許不會在乎徐興國的感受。
畢竟兩人當年是冤家對頭。
你不是老那麼自信嗎?知道自信過頭是什麼嗎?
那叫自負!
如今和徐興國在同一班裡摸爬滾打了六個月,風裡來雨裡去,一起在長江大堤上拚過命,同吃一鍋飯,同睡一個帳篷,感情那是與日俱增了。
人嘛,還是感性的動物,不知不覺中,莊嚴已經把徐興國當作一個兄弟來看待,以往的過節早拋到了爪呱國去了。
而徐興國也是如此,他從前看不起莊嚴,覺得這人怕苦怕累又是個自私自利,可是這一年相處下來,尤其是在教導隊一起經曆了那麼多的摸爬滾打歲月,早已經忘了從前的過節。
莊嚴試探地問:“老徐,留教導隊有什麼好,咱們老連隊聽說換新營房了,很快就要搬到L鎮去,和團裡其他部隊在一起住。飛雲山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怎麼跟S市的花花世界比?光說津貼費吧,這裡下士才拿48塊,可在回到團裡多了15塊特區補助,咱們新兵都拿55塊了。”
徐興國盯著莊嚴好一陣,直把莊嚴看得心裡發毛,忽然卻歎了口氣,一屁股坐在自己的91式大背囊上:“道理我都跟你們說了那麼多次,你們怎麼就不明白?你這種城市裡的少爺兵哪知道我的苦處,老實說吧,咱爹媽祖輩都修理地球,家裡除了我還兩個妹妹,當初我考體校也是因為學費便宜,要說考重點,咱也不含糊,可那得多花錢。每年地裡收成那點糧食維持生活還可以,要說有餘錢讓我讀大學那除非太陽西邊出來。部隊的學校不花錢,還有津貼領,這些我都打聽過了,所以我爸求爺爺告奶奶好歹給我弄了一個當兵的指標。你莊嚴可以高尚地說你來部隊就奉獻三年,可咱不行,這是咱的出路,唯一的出路,你懂麼?”
這番話說得很真誠,聽得莊嚴心頭一熱。
打兩人從新兵連認識到現在,徐興國就沒這麼和莊嚴推心置腹說過話。
莊嚴說:“考軍校哪不能考?非得在教導隊?你說中專的考學指標,我看你回到團裡,以你的訓練水平,連長同樣會為你報中專指標,尖子嘛,有優待。”
“這事,我仔細想過了,我不能冒險。”徐興國說:“在連隊裡,咱們同年兵特彆多,你看我們老連隊除了班長副班長哪個不是新兵?整一個新兵連!你知道四班副以前乾什麼的嗎?就他媽一炊事班燒菜的,連隊沒人帶兵了才讓他過來湊數帶兵,他們退伍了我們頂上,缺口自然就大了。這麼多同年兵,都趕在同一年考軍校,競爭多大?削尖了額頭,擠破腦袋都未必能得到一個考學的指標,咱雖說訓練好,覺悟也不落後,可現在都得講點人情世故不是?要是彆人有門路的走動走動,咱陪不起,也花不起……”
莊嚴說:“我老覺得你想得太極端,你看咱們一班長尹顯聰,也沒拉關係不是?連長不照樣讓他留隊明年申請保送?還有老七,不也是啥門路都沒走,這該他上的軍校最後還不是上了?”
“那不一樣!他們是他們,我是我。他們運氣好,未必是我運氣好。”徐興國越說越黯然,“莊嚴,這個世上,沒有兩個人的命運和運氣是絕對一樣的,我不能輸,我沒有輸的機會,我必須抓住每一次機會,必須做到最保險,我這是在賭我一輩子……”
倆人沉默了,許久沒說話。
突然,徐興國語氣又興奮起來,說:“留教導隊就不一樣了,咱們師教導隊的考學指標是不限製的,你隻要是教練班長就能考,炊事班的兵要想考也沒問題,聽說這是師首長看得起咱教導隊,一直留了這麼一個傳統。”
莊嚴壓根兒沒想到徐興國能想得這麼深,看得這麼遠。
在自己的眼中,當兵多少是被那位坑兒子的老爹莊振國強迫的,來教導隊也不過是為了和徐興國爭一口氣,不想在徐興國手下當兵而已。
他的思想簡單得很,老連隊三班長陳清明的跋扈他是記在心裡了,陳清明這種人也能當上班長,自己也去教導隊熬幾個月,拿一紙班長命令回來,看他還得瑟啥。
可如今徐興國把留隊的事情這麼一分析,莊嚴感覺心裡沉甸甸的,打心眼裡,他不想和徐興國爭這麼一個留隊指標。
這個指標對自己毫無用處,對徐興國卻至關重要。
他感到有些無力,自己根本無法勸阻徐興國,於是問:“老徐,你是鐵了心要留教導大隊了?”
徐興國忽然自嘲地笑了笑說:“老莊,你千萬彆笑我覺悟低,私欲重,咱以前也瞧不起你,不過現在咱把你當兄弟才跟你說這番話,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好戰友好兄弟,將來我當了將軍,一定請你到我的小彆墅好好喝酒,哈哈哈哈……”
徐興國走到車擋板前,張開雙臂,把手裡的81-1式自動步槍舉過頭頂,朝著車外大喊:“我將來一定要當軍官!當將軍!”
隆隆的火車聲淹沒了徐興國的聲音,如同巨大的浪濤卷走一朵不起眼的小浪花似的。
此時正值黃昏,落日餘暉曬在徐興國的身上,莊嚴坐在車廂裡,從後麵隻能看到一個昏暗的背影,還有他肩上的列兵軍銜……
那條單薄的、黃橙橙的細杠上反射著一些金色的光輝,彷佛一個遠大的、金色麥穗般的夢想,那麼的豪邁卻又很不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