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間崖,杜鬆大營的殘址,努爾哈赤留駐打掃戰場的兩個牛錄和兩千後勤兵丁看著突然間出現的明國軍隊,並沒有慌亂,那兩個牛錄額真拜音達裡和伊朗阿甚至還覺得這又是送上門的功勞。
三戰三捷,橫掃明國大軍七萬後,八旗女真從上至下的將領都異常驕橫,再加上兩人被努爾哈赤留在這兒打掃戰場,心裡都憋著股氣。
看著主動放棄尚間崖高地,居高臨下俯衝而至的女真騎兵,統領背嵬營的曹文詔大喜過望,他甚至主動帶兵後撤,這也讓拜音達裡和伊朗阿更為驕狂,他們率先策馬縱兵追擊。
引得那兩個牛錄的女真兵衝下山坡後,曹文詔才猛地率領背嵬營殺了個回馬槍,先是一陣曼古歹的回旋射後,便是整隊整隊的騎兵在最小的轉彎半徑裡調轉方向,凶悍地直撲後方的女真騎兵。
女真兵也擅長騎射,不過他們的騎射是分為騎和射,沒有料到追擊的明國騎兵精銳至此,拜音達裡和伊朗阿想要帶兵下馬結陣都來不及,就直接被背嵬營一波波的梯次衝鋒給衝垮,陷入了各自為戰的絕境。
大呼小叫試圖聚兵而戰的拜音達裡更是被曹文詔親自盯上,被他直接策馬衝殺,斬於馬下。
尚間崖上,兩千後金的後勤兵丁原本還看著自家兩位牛錄額真大人追得那冒出來的明軍狼奔豬突,可是哪想到轉眼間兩個牛錄的勇士就被殺得七零八落。然後叫他們更加恐懼的事情發生了,更多的明軍騎兵從薩爾滸方向的林地出現。
還在負隅頑抗的女真殘兵,直接被後續出現的朔方鐵騎用瓢潑的箭雨釘死在原地,僥幸逃脫的十幾騎女真兵最後也沒有逃脫,被魯達領著夜不收生擒活捉。
高進策馬到了尚間崖下時,那兩千後金的後勤兵丁居然仍舊選擇了抵抗到底,然後從馬上下來的步兵營隨即整隊列陣,仰攻上山,隻用了小半個時辰就拿下了這些膽敢抵抗的後勤兵丁。
“你們都是漢人,為何為老奴賣命!”
那些後勤兵丁,大都是被後金擄走的漢人,高進身邊,自有將領忍不住憤憤喝問道,卻不料那些兵丁裡,有人道,“大汗治下,吾等能計丁授田,將養妻兒,若在大明,我等亦是為奴,食不果腹,妻女為人淩辱,如何不為大汗賣命。”
高進聽後默然,努爾哈赤在後金國內,不分女真漢人,計丁授田,收取賦稅,確實是得人心的舉措,也難怪此時遼東地方上,願意給後金當細作的人數不勝數。
“全都斬了吧!”
高進沒有多餘兵力看管這些俘虜,而且這些俘虜已經自認為是後金子民,放了也是資敵。
隨著高進命令,尚間崖上立時血流漂櫓,那些俘虜臨死前的咒罵不絕於耳,直叫曹文詔等眾將心裡憋悶不已。
“老魯,你速帶夜不收去斐芬山。”
“其餘諸軍,就地修整,準備出戰。”
魯達領命而去,背嵬營、白馬騎、步兵營、中壘營、科爾沁營等各營兵馬也俱是紛紛占據原來的杜鬆部大營,就地修整,他們自古勒山城行軍而至,雖說先前在山林裡休息了個把時辰,但大戰在即,多將養些力氣也好。
高進是在兩日前得知劉綎大軍慘敗,隨後派夜不收向北查探,結果魯達他們救下了幾個杜鬆軍的殘兵敗將,高進才知道劉綎大軍慘敗後第二日,努爾哈赤便移師北上,不過一日就攻下了駐紮在此地的杜鬆部大軍。
而從那幾個殘兵敗將口中,得知這仗詳細的高進也隻能感歎人力難挽天傾,他明明已經提醒杜弘域務必要合兵而進,可人心難測,杜鬆這個莽夫被劉綎奪了主將之位後耿耿於懷,明明他該和劉綎在薩爾滸附近的二道關彙師,他卻偏偏行軍遲緩,杜弘域苦勸不聽後,兩人反倒還起了爭執。
杜鬆本想杜弘域這個侄孫對自己言聽計從,讓劉綎和努爾哈赤的大軍死戰,他們在後麵撿便宜,卻沒想到劉綎全軍覆沒,幾個僥幸逃出的殘兵將消息帶回後,杜鬆倒也算狠辣,直接砍了那幾個敗兵,朝眾將言努爾哈赤必是慘勝,他們大可以以逸待勞,拿下全功。
杜弘域本來堅持要合兵於尚間崖跟後金大軍對壘,可杜鬆自恃甚高,再加上先前和杜弘域生了彆扭,就堅持要杜弘域分兵駐守斐芬山,和他呈犄角之勢固守。
最後,拗不過杜鬆的杜弘域隻能帶兵移師斐芬山,然後努爾哈赤大軍旦夕而至,幾乎不待全軍休整,便乘著大霧強攻尚間崖,杜鬆領兵向來喜歡身先士卒,努爾哈赤親領的兩黃旗精銳拔除了拒馬鹿角等工事後,親自領兵出營廝殺的杜鬆死於流矢,然後整個大營就直接崩潰了。
這一仗努爾哈赤贏得不費吹灰之力,八旗女真趁勢掩殺敗兵,杜鬆大營的兩萬五千兵裡,大半都死於逃命時互相踐踏。
“杜鬆該死。”
這是高進聽聞此戰後直接罵出來的話,他發現他即便提醒了杜弘域那麼多,就連魏忠賢都成了監軍,可薩爾滸之戰,還是打成了這等鳥樣,讓他都不禁有種天命在金的錯覺。
高進讓人將尚間崖上,杜鬆部殘餘輜重裡那些軍帳木柵焚燒起來,黑色的煙柱直衝天際。
這時十裡外的斐芬山戰場上,看到尚間崖處突然冒起的煙柱,努爾哈赤不禁勃然色變,那邊他留了兩個牛錄和兩千奴隸兵打掃戰場,五路明軍,三路已滅,剩餘兩路,李如柏已經投誠於他,剩下那個馬林根本不足為患,到底是哪裡冒出來的兵馬能奪了尚間崖?
戰場中央,被八旗女真團團圍住,鏖戰半日,全軍力竭的杜弘域也看到了尚間崖方向那直衝天際的黑色煙柱,原本已經打算死戰殉國的他再次燃起了希望,他可以死在這兒,但是他不想身邊這些隨他和東虜死戰到底的兒郎兵卒們全都葬送在此地。
“大都護兵至,全軍朝尚間崖突圍!”
本就危如累卵,崩潰在即的杜家軍和浙兵殘部隨著杜弘域的高呼,再次振奮起來,他們不再像是困獸般掙紮,而是朝著尚間崖方向死命突圍。
五千駱駝城的將門子弟和家丁,還剩下三千不到,他們這時候都是拚了老兵,馬刺使勁地磕著馬腹,甚至不惜用短刀狠狠刺入馬臀,然後挾矛挺刀,撲向前方的女真甲士,一波接著一波地死衝。
端坐在馬上的努爾哈赤知道這是這部明軍最後的反撲,可是這種決死衝鋒下,他麾下八旗健兒的損耗也在成倍增加,“放這些騎兵走,但是得把那部明軍步兵都留下。”
努爾哈赤很快就做出了決斷,他寧可放那些騎兵離開,他們失了輜重,馬匹耗儘力竭後,在這白山黑水的山林裡,下了馬便是魚肉,反倒是那些能以長矛結陣斷後的明軍步兵,其堅韌甚至超過了以耐力善戰著稱的野女真,這樣的軍隊,絕不能讓他們繼續存在。
杜弘域最後被手底下的那些將門子弟和家丁裹挾著衝出了包圍圈,他本想回頭接應為他們斷後的戚金和浙兵,但是剛剛逃出生天的兩千多駱駝城騎兵沒有回頭再戰的勇氣,他們隻想遠遠地逃離這修羅煉獄般的戰場。
殘餘的浙兵和杜弘域手下的新軍被八旗士兵死死地圍住了,杜弘域雙目赤紅地看著身邊那些滿臉羞愧的將門子,“浙兵為我等斷後,豈能置之不顧,你們若無膽隨我殺賊,便自逃命去吧!”
“大帥,大勢不可逆,咱們就算回去,也隻是白白送了性命!”
“滾!”
看著那出聲的參將,杜弘域大罵道,這時候他牽動傷勢,肩膀處中箭的地方血流如注,竟是一頭從馬上栽倒下來。
驚呼聲裡,眾人連忙搶上前扶住墜馬的杜弘域,就在這時候,尚間崖方向鐵蹄雷動,他們抬頭看去,隻見有騎兵如雲卷而至,那一麵麵的背旗宛如黑色的大潮。
“是大都護來了!”
那些駱駝城的將門子,俱是識得朔方軍的旗幟,他們家中長輩本就是兩頭下注,白馬騎裡便有不少他們的兄弟親朋,此時看到朔方軍至,他們原本怯戰的心思轉瞬間便消失了。
這時候杜弘域自醒了過來,而高進已然親至,看到杜弘域身中數箭,肩膀處更是血流不止,“小高,你來了!”
看到高進,杜弘域慘淡的臉色上露出了笑意,“你不該來的,可我看到你,卻高興得很,對了你趕緊去救戚老將軍,快去快去,不要管我……”
強撐著說出這番話後,杜弘域咯血不止,高進隻能再次提矛上馬,他朝杜弘域道,“大公子放心,我必救出戚老將軍所部,你且在此等我回來。”
“好,我等你得勝歸來,小高!”
杜弘域強自笑著,然後看著高進領著朔方鐵騎滾滾而去,接著揮退了想要上前為他治傷的朔方軍醫官,“我是活不成了,你們不要在我身上耗費心力,你們且過來。”
喚過隨他到此的那些將門子並逃出的新軍將領,杜弘域好似回光返照般麵色變得異常的紅潤,“咱們好歹主從一場,有些話我說著,你們但聽就是,若覺得我說的有道理,你們便照做,若覺得沒有道理,便當沒聽過。”
“但請大帥吩咐,我等必定遵從。”
杜弘域身邊,跪了一圈的將領,杜弘域為人大方有貴氣,對他們稱得上極好,更重要的是這場生死大戰,杜弘域身先士卒,儘到了將主之責。
“此戰非我之罪,但朝廷必降罪於我,我即便身死,你們為我舊部,難免會受牽連。”
“大帥,朝廷如何能怪罪於你?”
“我受皇恩,不能為君解憂,便是死罪!”
眾將默然,皇帝的五十萬兩內帑銀,便叫大帥這般賣命,真是萬分不值!
“我和高大都護相識多年,我知他心中誌向,胸懷天下,你們若聽我的,投效朔方軍,便得守朔方軍的規矩,否則我做鬼也不饒你們,若不願聽我的,便自回家當個富家翁,有我的情麵在,高大都護也能護你們周全。”
說到這裡,杜弘域紅潤的臉色瞬間變作死白,他直愣愣地盯著斐芬山,不甘道,“恨不能親眼見小高殺賊!你們且扶我起來,我要看……”
話音未落,杜弘域奄然而逝,這位鎮西將軍至死時,雙眼圓睜,猶自盯著斐芬山戰場,似乎等待著高進得勝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