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圖阿拉城外,被皚皚白雪冰封的山林裡,是披甲的女真武士們持矛挎刀正在狩獵。
虎嘯聲響徹山林,一頭吊晴白額猛虎在樹葉上簌簌落下的雪花裡從山丘山猛然躍下,四周的女真武士們持矛結陣,兩三人一組,不斷驅趕著這頭猛虎。
雪地裡,披甲的努爾哈赤,看著咆哮不斷朝自己越來越近的猛虎,蒼老的臉上咧開嘴笑了起來,當他抄起身邊的大弓時,遠處的猛虎看到隻有這麼個小人兒擋在前路,頓時奮力跑去,它是山林裡的百獸之王,何曾這般窘迫過。
黑還勃烈幾人看著獨自提弓直麵猛虎的老父親,都是捏了把汗,莽古爾泰和代善都握著刀柄,隨時都準備撲出去,父親縱然曾是女真的第一神射手,可是年紀畢竟大了。
轉眼間猛虎已至三十步外,努爾哈赤依然氣定神閒地抽箭搭弓,當震耳欲聾的虎咆聲在耳畔回蕩時,他鬆開了拉滿的弓弦,然後騰空躍起撲來的猛虎右眼窩中箭陡然跌落,在雪地裡哀嚎翻騰。
努爾哈赤放下弓,隻是靜靜地凝視著這垂死掙紮的猛虎,代善和莽古爾泰奔到父親身邊時,隻見那頭猛虎終於沒了動靜,而這時候這大蟲離著拄弓插在雪地裡的父親隻有三步遠。
“誰讓你們過來的。”
回頭看向兩個兒子,努爾哈赤蒼老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可是代善和莽古爾泰卻是慌忙地跪在地上道,“阿瑪,我們……”
“大汗!大汗!大汗!”
不遠處,披甲的女真武士們歡呼起來,他們的大汗,大金國的皇帝,依然能射獵猛虎,是女真族最強悍的武士。
這時候黑還勃烈和阿敏才帶著兩黃旗的親衛們上前,親衛們抬起那足有近兩丈的巨大猛虎,臉上俱是歡天喜地的神情,他們要將這頭猛虎抬回赫圖阿拉,彰顯主子的神武。
“起來吧!”
看到黑還勃烈他們也出口求情,努爾哈赤方才開了口,他這幾個兒子有驍勇善戰的,有心機深沉的,尤其是他親封的四大貝勒已然能和隨他起兵創下這偌大基業的五大臣相抗,但是他還是要敲打兒子們,他不但是他們的父親,也是他們的主君和皇帝,是這大金國的天!
代善和莽古爾泰看了眼給他們求情的老八,決定以後不再笑話他的婆娘跑了這回事,同時他們也更加忌憚這個兄弟,受到那等奇恥大辱,他居然還沉得住氣,甚至勸阿瑪不要因怒興兵,壞了大業。
當眼窩插了箭矢的猛虎被抬回赫圖阿拉,這座大金國的國都沸騰起來,女真人本就是漁獵民族,半耕半牧,最佩服的就是能捕獵猛獸的勇士,努爾哈赤當年統一建州,收服野女真,便是實打實地靠手裡的刀槍弓箭打服了所有的部族,殺戮了所有反對他的人。
原本科爾沁部已經折服於努爾哈赤,甚至於當大明調兵遣將,十萬大軍雲集沈陽城的時候,努爾哈赤在盤算麾下兵力的時候,把科爾沁的騎兵也算了進去,三十多年的小心翼翼和積累,整個女真除了葉赫部以外都統一於建州,整整六萬多披甲勇士,就是努爾哈赤敢於起兵討伐大明的底氣。
努爾哈赤去過大明的京師,也曾拜見過那位萬曆皇帝,他了解遼東邊軍的虛實,也知道大明朝廷是什麼德性,所以他才有了取而代之的野心,奪取遼東,吞並蒙古,最後入主中原,便是他定下的大業。
可是如今遼東尚未全取,蒙古那裡卻出了紕漏,向來恭順於他的科爾沁居然背叛於他,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朔方大都護。
努爾哈赤曾把高進視做威脅,隻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威脅來得如此迅猛,科爾沁的反叛,不但讓他失去了萬餘騎兵,更是讓他此前拉攏蒙古的苦心全都付諸東流。
沈陽城那邊,大明朝的十萬軍隊他不畏懼,可是大金國沒法兩麵作戰,這幾日赫圖阿拉城內,他的臣子們為了先討伐朔方軍還是先應付大明的十萬大軍爭吵不休,他始終都沒有表態,如今是時候做個決斷了。
……
塔虎城內,自遼西海西女真各部征討而還的陳升帶回了十七名酋首,他們原本屬於烏拉和輝發二部,自從努爾哈赤討平兩部後,他們便成了建州治下,族中也有勇士被編入八旗,他們對努爾哈赤的統治也沒有不滿,可是麵對朔方軍的鐵騎和屠刀,他們選擇了生存,而不是對大金國的忠誠。
高進沒有急著見這十七個小部落的酋首,隻是讓人領著他們在塔虎城內住下來,先感受下科爾沁的變化。
“阿升,這回辛苦了,這些女真人戰力如何?”
新建成的都護府內,高進盤腿坐著和陳升邊喝酒邊聊了起來,女真八旗類似唐時的府兵,閒時為農,戰時為兵,努爾哈赤用八旗製度直接將所有女真人都控製在他麾下。
“堅韌善戰,悍不畏死。”
陳升給出的評價很高,他帶兵前往和科爾沁接壤的海西女真掃蕩時,為了了解女真人的戰力,並未上去就大軍壓境,而是用五十人左右的騎兵前往挑釁,結果打了兩仗,在人數相當的情況下,他們隻能做到慘勝。
高進沉默不語,女真八旗畢竟正處於上升期,而且天性善戰,不過好在人數始終是他們最大的限製,不過六萬餘披甲,這樣的硬實力還是遠超他朔方軍,看起來河口堡打得鋼板還不夠多。
“不過彼輩投降後,對建州女真也沒什麼忠誠可言。”
“這是自然,努爾哈赤征服海西女真三部不過三四年,人心尚未歸附。”
“這幾日先好好招待那些酋首,讓他們知道效忠我朔方,能有的好處是努爾哈赤給不了的。”
“是,二哥。”
陳升應聲道,在他眼裡,海西女真和東海女真都是極好的兵源,隻要善加訓練,便是極好的重兵兵和弓手,而且還都能騎馬,另外也吃得起苦。
等陳升離開後,想到如今的局勢,高進再次沉思起來,沈陽城那邊魏忠賢自派人過來,朝廷十萬大軍分派已定,劉綎領步騎五萬為主力,擔任主攻,由沈陽出撫順關入蘇子河穀,由西麵進攻赫圖阿拉,杜弘域率一萬五千大軍,出開原入渾河,從北麵進攻,杜鬆率兩萬五千大軍經寬甸沿董家江北上,由南麵進攻。至於剩下的馬林和李如柏則是成了擺設,兩人各自彙合葉赫部和朝鮮軍從西南麵進攻。
這回的五路大軍伐金,高進覺得要靠譜許多,劉綎五萬步騎在手,兵力雄厚,杜弘域得了他的提醒,必定會和杜鬆合兵,到時候四萬大軍也不算弱,隻要他們徐徐推進,不要浪戰,努爾哈赤便隻能和他們打消耗戰。
“大都護!”
就在高進想得入神的時候,親兵的稟報聲喚醒了他,抬頭看去,隻見吳克善正恭立在外。
“來,坐。”
高進喚著吳克善坐下了,如今科爾沁左右兩翼合部,吳克善雖沒有具體管事,但是他的祖父和父親卻是將他朔方的種種製度規矩都實打實地推進了下去,即便有損他們這些台吉的利益好處,他們也全都照辦,省了高進不少心力。
而且隨著科爾沁部全麵歸化,原本尚且動作遲緩的內喀爾喀部,炒花和宰塞都急迫起來,宰塞更是希望能動用武力讓內喀爾喀部也像科爾沁這般諸部合並,他不想輸給吳克善。
所以對於吳克善和科爾沁,高進很是滿意,在他這兒有功必賞,有過必罰,他前幾日曾當眾稱許吳克善所求,隻不過吳克善當時沒想好要什麼,如今看起來是終於想好了。
“大都護,我姑姑已經回來,她雖然嫁過人,但仍是我科爾沁最美貌的女子。”
吳克善的姑姑額爾德尼琪琪格,便是黑還勃烈也就是皇太極的大福晉,也被喚做哲哲,被莽古斯用自己假死的由頭,把這個疼愛的女兒從赫圖阿拉騙了回來,這也是後金那裡上下對科爾沁部的反叛痛恨的咬牙切齒的緣由。
“有什麼要求直說便是。”
高進瞥了眼吳克善,他的目光讓吳克善心裡膽寒,不過他自是不敢讓這位主君納了自己的姑姑,想到祖父的所托,他連忙道,“大都護,曹將軍英勇善戰,當日率兵大破我部怯薛,我祖父想將我姑姑嫁於曹將軍。”
實際上蒙古諸部都存著和高進聯姻的心思,可是高進太過高高在上,沒人覺得部中女子能配得上這位大都護,於是便退而求其次,打起了高進麾下將領的主意,曹文詔當日隨吳克善回科爾沁時,領著背嵬營打崩了左翼兵馬,讓莽古斯印象極為深刻,吳克善也和曹文詔相熟,覺得他才是自家姑姑的良配。
“你可知道,曹將軍早已娶妻。”
“大丈夫三妻四妾尋常事耳,而且我姑姑是再嫁之身。”
吳克善回答道,如今朔方軍如日中天,眼下大明朝十萬大軍討伐建州,按著他祖父的話來說,努爾哈赤和女真八旗雖不如大都護和朔方軍,但遠強於明軍,這一仗雙方必定打得兩敗俱傷,到時候大都護出來收拾殘局,降服剩餘的女真殘部和明軍,趁勢奪取大明江山也不是不行。
高進倒是沒想到莽古斯這等蒙古的老韃子想得那麼長遠,隻不過從穩定人心的角度來說,他並不反對麾下將領和蒙古各部聯姻,但他從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勉強部下,於是朝吳克善道,“隻要曹將軍不反對,我會為他和你姑姑主婚,長城以外,你姑姑便是曹府女主人。”
“多謝大都護。”
吳克善連忙謝道,雖說姑姑和曹文詔合婚,他還得喊聲姑父,可是這並不丟臉,而且還有助於穩固他們科爾沁在大都護心中的地位。
“大都護,我阿爸說了,我的兩個妹妹素來仰慕大都護,而且大都護身邊不能沒有……”
“打住,你那兩個妹妹,我記得是叫海蘭珠和布木布泰吧,我不需要人服侍,你們既然有心,等來年開春,便送去神木縣。”
吳克善看著麵無表情的大都護,猛然間想起了神木縣的那位主母,不禁後怕起來,於是連忙道,“但聽大都護吩咐。”心裡麵卻是把自家阿爸給恨死了,也不知道聽得是哪些個江湖術士的胡話,說什麼小妹有妃後之命,大都護和主母感情深厚,豈足為外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