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剛過,京師西城靠近城牆的一片荒廢民宅被買了下來,單英雇了民夫拆除舊房,平整土地,直接建起了大圍場和貨棧。
從今往後,單英便得在京城紮根,除了將帶來的夜不收轉化成這京師裡的暗探,明麵上他在北鎮撫司裡也要交好一眾不得誌的錦衣衛旗官,同時加緊滲透東廠,必要的時候他甚至可以裝作投靠李進忠,“暗中背叛”大都護。
“丁泰,丁翀,今後這貨棧便交給你們兩個打理。”
這新造的貨棧,實則是個幌子,遼東散落的戚家軍子弟裡,會挑選近百人來這裡落腳安插,接受夜不收們的訓練。
“是,大人。”
丁泰,丁翀抱拳稱是,他們臉上頗為興奮,他們跟隨師父多年,始終都鬱鬱不得誌,如今終於有了用武之地,自然發誓要為大都護儘忠效死,而且他們本就是沒爹沒娘的孤兒,對大明朝隻有恨,沒有恩。
交代完諸事後,單英自往城中自己剛買的宅子而去,他先前拜會過李進忠,如今這李進忠可謂是春風得意,手下有陸文昭和他送去的人手,東廠內外已經被他把持大半,這幾個月裡很是查了幾件大案。
要知道這京師雖是天子腳下,可是藏汙納垢的地方不少,這治安更是奇差無比,就連皇宮大內都能被有心人混進去,就遑論民間尋常百姓家了。
這李進忠也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家乾爹不是那種喜歡興大獄搞株連的人,而他也招惹不起那些文官,於是這東廠在他手上被整頓番以後,便專門緝拿那些通緝要犯,偵破刑部那些積壓的案件。
隨著數個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被捕,幾樁懸而未決的冤案告破,這京師百姓居然破天荒地給東廠叫起好來,讓在皇帝跟前侍奉的王安大大長臉,而文官們那邊除了刑部有些不滿外,其他人都很滿意東廠的不務正業。
李進忠雖然沒有出這個風頭,而是把所有的功勞都讓給了自己的乾爹,可他得到的好處也不小,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成為禦馬監的掌印太監,真正成為宮裡的大人物。
生了煤爐的房間裡頗為暖和,大桌上熱氣騰騰的銅鍋裡白湯沸騰,邊上盤子裡都是片好的牛羊肉,單英很是熱絡地招呼著他叫來的一群落魄錦衣衛。
“來來來,大家夥把這牛羊肉放湯裡一滾就沸,趁熱蘸上醬料,那可是人間美味。”
桌前坐著的幾個錦衣衛南北鎮撫司的總旗、小旗都是拿著筷子爭相夾起牛羊肉片,吃起這朔方鍋來。
要知道他們麵前這位單百戶可是從陝西錦衣衛千戶所來的,原先是在朔方大都護手底下做事,隨軍出征立下大功得以升遷的,這朔方鍋的吃法據說就是那位大都護想出來的,端的是好滋味。
“大都護說了,這朔方鍋吃起來,這肉需得用草原上的牛羊方才好吃,另外這刀工也得好,肉要片得薄如蟬翼為最上等。”
單英看著幾大盤牛羊肉片刻為之一空,一邊說著,一邊努嘴朝邊上放著的肥羊和肥牛道,“那位兄弟刀工最好,來給大夥兒片肉。”
“我來。”
眾人裡,最顯得沉默寡言的沈煉出聲道,接著便走到那牛羊腿邊上,拎起片刀就削起牛羊卷來,一時間眾人都哄鬨起來,實在是沈煉的刀工確實了得,那片出的牛羊肉薄如紙張,卷而不斷,放鍋裡一燙熟。
“沈老弟,好刀工。”
單英也是拍手大笑,這群他招攬的錦衣衛旗官裡,他最看好的就是這沈煉和另外二人,隻不過這沈煉雖然年輕,可卻是個外冷內熱的性子,旁人不會舍下身段去結交這區區小旗,可他卻是無所謂的。
“單大哥,不如你再給咱們說說高大都護殺韃子的故事!”
沈煉忍不住說道,邊上眾人也都是一副神往的樣子,這些錦衣衛裡不得誌的旗官年紀都不大,也都還憧憬著本朝三大征時錦衣衛的前輩們在戰場上立下功勞封妻蔭子的事跡。
更何況他們眼前的單百戶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要不是因為跟隨高大都護打了勝仗,怎麼可能調來京師北鎮撫司當百戶。
這北鎮撫司裡的千戶、百戶那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的,多少老人死熬資曆都上不去,他們這些總旗小旗要是沒有機遇,恐怕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單英自不會拒絕沈煉他們的要求,於是在他口中,自家大都護在草原上大破土蠻五萬大軍,陣斬土蠻大汗的故事自是娓娓道來,隻聽得沈煉他們激動不已。
“單百戶,既然大都護陣斬了土蠻大汗,為何朝廷這邊沒有消息?”
沈煉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那可是五萬土蠻大軍,還陣斬了土蠻大汗,這樣的功勞足以讓大都護封侯了。
“功高難賞啊!”
單英沉沉歎了口氣道,“我在大都護身邊時,時常聽大都護與眾將說他這輩子最大的心願便是讓韃子永不寇邊,封侯稱公非其所願。”
沈煉是個機敏的,他想到不久前大同鎮和遼東鎮都先後向朝廷告捷,說是殲滅入寇韃子,割殺首級三千和五千級,不由道,“難道是大同鎮和遼東……”
“沈老弟,你明白就好,有些事就不要說出來了,大都護能打得韃子狼奔豬突,那是大都護從不喝兵血,給將士們的餉銀賞賜絕不拖欠,可朝廷下撥軍餉是個什麼情形,你們也都清楚,莫看大都護威震塞外,韃子不敢犯邊,其實也是大都護在苦苦支撐。”
單英這般說道,實際上首級買賣這回事,想徹底瞞是瞞不住的,無非是瞞著皇帝,又或者是換個說法讓皇帝接受,單英如今和沈煉說的這些話,他也早就和李進忠說過,同樣也在太子那邊說過。
不然單英給東宮送了兩萬兩銀子過去,人家還真以為大都護有錢得很,這樣的說法隱約流傳出去,萬一他日這首級買賣的事情被捅出來,都害不到大都護。
沈煉他們都唏噓起來,錦衣衛的日子尚且不好過,上麵的千戶百戶們自是能撈個飽,可他們這些底下的小旗就算去勒索街麵上的小商小販,也榨不出多少油水,不然他們能在單英這裡吃得跟個餓死鬼投胎般的德性。
酒過三巡,吃飽喝足的眾人,都是麵紅耳赤地領了單英發的紅包,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但心裡麵都是記下了單英的恩情。
“老盧,這些錢你拿著,家裡娃娃看病要緊。”
單英最後送走的是眾人裡唯一的總旗盧劍星,他仔細查過盧劍星的底細,京師人,家裡三代錦衣衛,不過他父親死於四年前的梃擊案,因為皇帝要給鄭貴妃開脫,最後和這樁案子有關的人都隻能不明不白地被滅口。
當時盧家差點被牽連進去,盧劍星變賣了全部家產賄賂上官,才僥幸脫身,不過家裡自此一貧如洗,就連家裡的獨苗生了重病他都沒錢去看名醫,隻能看著娃兒在那裡喝些土湯藥熬著。
“單百戶……”
盧劍星看著被塞到手裡沉甸甸的錢袋,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想拒絕,可是想到獨子病重,這個昂藏大漢最後直愣愣地跪了下來,單英想攔都攔不住。
“老盧,你要謝就謝大都護吧,我當不起你這一跪。”
單英感歎道,他也不介意向盧劍星這個老實又重情義的透露些許東西。
盧劍星聞言愣了愣,然後看著閃開的單英,最後朝著西北方向磕頭後方自起身道,“單百戶,我這條命以後便賣給大都護了。”
盧家三代錦衣衛,盧劍星自然知道外朝大臣多會結交內宮,為的就是消息靈通,但他區區一個錦衣衛總旗,絕對不值得用二百兩來結交。
“莫說這種話,大都護向來厚待我等效命的士卒,也從不要咱們舍身忘家,老盧你且回家,先把娃兒病治好再說其他。”
送走盧劍星後,單英又去了他那位上司韓千戶那裡,北鎮撫司雖然聽著唬人,可如今朝廷中樞都跟個僵屍似的,錦衣衛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那位指揮使大人都沒有李進忠這個太監來的威風。
隻要錢給到位,運作幾個百戶自然不成問題,隻不過這種事情,他就不好出麵了,還得靠韓千戶去賄賂上官,不管怎麼說,這位韓千戶如今已是和他穿一條褲子的人了。
看著麵前那一箱子真金白銀,韓廣毫不猶豫地就收了下來,如今他的把柄捏在單英手裡,就是不給這些錢,真要他辦事的話,他就是自個兒掏錢也得辦了的。
“老單你放心,這事情我一定辦得妥妥當當的。”
韓廣清楚自己能在北鎮撫司做千戶,也是高大都護給他用銀子開路才有的,雖說他很害怕日後這位高大都護造反自己會受牽連,可是內心裡他又隱隱覺得這位高大都護萬一成了大事,他可就是開國功臣。
“韓千戶,大都護向來賞罰分明,咱們來京師又不是為了造反,無非是為了防止小人中傷大都護,防患於未然罷了,你說是不是?”
“對對對,還是老單你說得好。”
韓廣見單英笑道,也連忙跟著笑了起來,說起來眼下錦衣衛確實是屍位素餐,而且他們頭頂那位指揮使大人隻管撈銀子,其他事一概不理,有時候韓廣都懷疑,要是這位指揮使大人死了,搞不好這位子就一直空在那裡。